第四章
一进门,奶娘已经喂上了。她一边逗弄儿子,一边向奶娘讨教养育常识,譬如孩子做出何种反应代表身体不舒服。奶娘则是热心解答疑惑,并且告诉她,孩童非常容易生病,尤其在饮食方面要多加小心。
陌弄盏看上去还是小小一团儿,为此龙走月不免忧心忡忡,摸了摸儿子的小手,骨骼也很软,感觉稍微使劲就会被弄伤。
扪心自问,孩子的安全可以完全保证吗?真的可以悄声无息地逃脱吗?还有,近日来反覆询问自己的问题,可以完全信任夸叶乘风吗?百密还有一疏呢,何况她根本无法与夸叶乘风进行深度交流。
思及此,她走进浴室,沐浴更衣,略施粉黛。
需要带走的八卦锁昨晚已经装入行囊,儿子的俸禄也已经偷摸积攒足八十两,八十两在民间是一笔可观的数目,足够在路途中不愁吃穿。
不过出行的前提是,她首先要完成一个重要的环节,且是顺利完成……去见陌奕宗。
御书房内,当陌奕宗听人报花妤婕宫外求见,不由纳闷。天牢来人禀报,钰国皇帝已无力回天,经检验应属於自然死亡,话虽如此,可当时她刚巧也在,显然钰国皇帝的死与她脱不了关系。且她不是准备今夜随夸叶乘风潜逃出宫吗,难道不应该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宣。」
其实自从预感到她非逃不可以後,陌奕宗这些日子都挺纠结。
放她走吧,她个白眼狼肯定撒开花儿、笑开怀,而他还得处理政务以及备战,累了烦了,连个斗嘴的人都没有;不放她走吧,她成天跟你闹,一门心思要去钰国取什麽重要的物品,说甩脸子就甩脸子。切,驴脾气的小丫头罢了,总弄得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陌奕宗顿时狠拍了下伏案,吓得王德才一哆嗦。抛开把她当俘虏对待的那一个多月不算,这一年多来他对她还不够好吗,跑跑跑,打折腿完事儿!
龙走月一进门便看他在那儿自顾自耍狠,唯有咳嗽一声引起他的注意。
陌奕宗缓了缓情绪,道:「用过午膳了否?」
龙走月应了声,开门见山道:「你下午有空吗?」
他微挑眉,谨慎问道:「那要看你想占用朕多长时间。」
她透过窗棂,望向秋阳杲杲的御花园,道:「今日听到妃嫔们在议论红枫树,她们骄傲地说,唯有陌氏深秋的枫叶红得像火、鲜得通透,尤其远观,彷佛从天边落下的火烧云,波澜壮阔、美不胜收。」她悠悠地看向他,「我还未见过她们说的那种枫树林,带我去见识一下,可好?」
红枫林远在皇城之外,一来一回至少两日。
陌奕宗一时间没琢磨明白她在耍什麽花样儿,「朕和你,还是要带上弄盏?」
「儿子还小,就我俩儿。」
陌奕宗越发搞不清她的小猫腻儿,莫非改变主意了,「时间太长抽不开身,陪你在御花园转转还行。」
龙走月暗自打个响指,表面则是显得有些失望,强颜欢笑道:「也好,现在?」
陌奕宗虽然与她出去散步,但是猜到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很大的问题,且与潜逃有关。
她见他迟迟不动,走向伏案,主动伸出手递给他。
明知有诈,他仍是不自觉地牵起她的手。
二人漫步在陌奕宗的私人花园之中,此处摆放着来自五湖四海的观赏植物,植物以盆栽的形式保持其原有风貌,是一座浓缩自然山水风景的精致园林。
此行只有他二人,王德才被陌奕宗派去冷宫,以防某女调虎离山,别有用心。
龙走月泰然自若,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微型树木,不由称赞陌氏王朝人才济济。除了北方的气候,越发喜欢这片繁荣的沃土,越发期待占为己有的那一天。
「喂,钰国皇帝死了。」陌奕宗忽然发难。
「知晓,是我把他气死的,他活着对我没好处。」她歪头直视他的双眼,「我要封号,就是为了顺利进入天牢。还有什麽要问的吗?」
潜入天牢杀人不算,还承认得这般坦然,真是蠍子拉屎独一份儿。
陌奕宗见她悠哉前行,拉住她的手臂扯回原位,怒声喝道:「你不要仗着朕宠你,就敢这般肆无忌惮!」
「你宠我?从前天到今日,我在冷宫内外一共见到十九张陌生的面孔,他们是你派去监视我的吧。忘了告诉你,我对脸孔特别敏感,基本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她何止是基本记得,天生的记忆力超群者,过目不忘。
确实是十九人,陌奕宗不怒反笑,想不到臭丫头还有这等本事,「不知道朕为何派人监视你吗,装什麽傻。」
「好吧,我承认我之前想跑,但是我改变主意了,因为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你不会让我带走弄盏。」
陌奕宗不动声色地浅笑一下,内心则是稍感诧异。据他获悉,花响与夸叶乘风只在天牢确定了集合地点,并未过多交流,所以会是夸叶乘风出卖了他吗?他敢拿狐影一族的性命开玩笑吗?嗯,应该是她的试探。
龙走月同样观察着他的神态,他淡定自若,分毫端倪都未显露,单从表面看,似乎真的没有与夸叶乘风达成某种共识,莫非揣测有误,陌奕宗并未在儿子身上动歪念头?
陌奕宗再次牵起她的手,一边漫步,一边问:「是暂时不逃了,还是永远?」
她避重就轻道:「我不喜欢你的後宫,也不喜欢与女人吵架。」
「你此话何意?你对朕又不怎麽样,不,是相当差劲,叫你侍个寝都在那儿推三阻四,所以你来告诉朕,凭什麽为了你遣散後宫?」
她只是随便找个藉口搪塞过去,可貌似又踩到奇怪的话题上。
「说啊。」
「这里的风景欣赏完毕,我们去别处看看。」她拽着他的手走向石拱门。
陌奕宗注视她疾走的背影,喟叹一声,道:「其实你要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你的计划里从来都没有朕。」
她的步伐一顿,沉默良久,道:「我忘不了当俘虏的那段日子,每当听你的脚步声靠近,我真是吓得浑身发抖。」
暗无天日,满心绝望,不知抓捕者何时一个不高兴便把她剁成肉泥,这便是战俘必须接受的命运。幸好她怀上陌弄盏,否则一定会被弃屍荒野吧。
当然,他并非错在把她当战俘一样虐待,俘虏原本就是任人宰割的牛羊,尤其是女战俘,没有遭到轮暴真要感恩戴德。只是陌奕宗要的并不是她表面上的顺从,而是希望她冰释前嫌,发自内心地崇拜他、爱慕他。
怎麽可能,且不说民间是否存在严重的重男轻女的现象,反正在龙茗国的皇宫之中,除了父皇,所有人皆要听命於她和她皇姊龙寸心。正因为父皇不幸身染恶疾,龙走月自十二岁起便协助父皇批阅奏摺,十三岁上朝听政,十五岁生辰前夕,正式称帝。
试问一位十五岁便肩负起王朝兴衰的女子,敢把自己当女人看吗,她不狠如何治理国家,不冷血如何镇得住朝臣。就是这样一个自小学习霸气与武力的女子,偏偏成了陌氏王朝里一个会生孩子的小妾,自然是打心眼里儿服不了这事儿。
「陌奕宗,即使我在你眼皮底下溜走了,我坚信我们还会见面。」
「那是必然,朕一定会抓到你。」他撩袍坐下,顺势将她拉坐在腿前。
她没挣扎,侧头望向他,正色道:「不,是我主动出现。」
陌奕宗把她圈在双臂之间,注视她的双眼,他的唇边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道:「这下麻烦了,朕忽然辨不出你的话是真还是假。」
阳光明媚,照耀着这一对夺目的璧人,他们的神态同样傲慢,又同样沁着复杂的情绪,或许真是到了暂别的时刻,反而不想斗嘴,更不知晓聊些什麽。
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下,竟然就这样坐了半个时辰。
龙走月倏尔抽回神智,该是实施此行目的时候了,「距离晚膳时间还早,我还想去别的园子看看。」
陌奕宗枕在她的肩头,默道:「不想,朕累了。」
「这点儿小要求都不肯满足,你还让我去哪儿感受你对我的好?」
「床上。」他就等她问呢。
龙走月绷起脸,「你就说,究竟陪不陪我去?」
「你先告诉朕,你为何对游园产生浓厚的兴趣?」他目光如炬。
她知晓再在这个问题上打太极毫无进展,看来只能用谎言换取想要的结果,「在後宫住了一年有余,儿子都几个月大了,我的夫君却不曾陪我好好地走上一段路。
好吧,我承认我也在尝试着忘记过去,可是我感觉我仍只是你的俘虏,你随时可以找我,我要见你却十分困难。不管你有多少妃嫔,我只有你和弄盏。你自当迁就我一回,让我知晓我在你心里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吧,哪怕只是一个纪念,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