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城(11)

管城(11)

而我那些久久未见的同僚,再次匆忙地处理着这让人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的事件,不再慌张,他们同我一样,在洛阳离开了童年,离开了管城,成为阴暗狠毒的男子,对于真相的去向,不再知晓。我问司马衷,你知道兰汀去了哪里吗。他说,杜彻,我早就告诉过你,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是同样善变,不可相信。她会离开你,是因为她已经厌倦。他低头喝酒,而我,我看着他,我说,是吗。我想起这一年的正月晦日,我和兰汀去洛水边踏青,空气中漂散着冬日离开的清冽之气,她对我讲到她的母亲,做一手好纸灯,她做的灯可以连连点上七七四十九天而不灭。她说杜彻你知道吗,传说中,最好的纸灯,能放到河里漂浮,即使从这里,一直漂流到极遥远的齐鲁之地,漂到大海,漂到我出生的东海郡,也依然长明如昔。她看着滚滚而去的洛水,眼神迷离,她说我突然觉得我就要离开你了,就像这江水一样,离开了,再也不回来。她忧郁的看着我,眼睛闪落出湿润的光芒。我握着她的手,并且对她微笑。我说,兰汀,这是不会有的事情。若你真的离开我,到那遥远的北方去,我便会渡过关河来寻找你,任它是如何的滔滔,我也会来寻找你,在寒冷广袤的北方。我会找到你,然后,陪伴你一直到我死为止。她终于笑了。她说,杜彻,我相信你的话,但是,离别既是离别,谁也无法阻止。我只想告诉你,若有一天,我离开了你,这一定不是我的本意,我一定会思念着你,如春树暮云般挂念着你,我会像我的母亲那样制作无数的莲花水灯,逆水漂浮着,来到这苍茫的洛阳。踏青的人群欢笑连连,酒香遍野,苟延残喘着洛阳最后的繁华。我看着乐师的女儿那明亮清朗的眼睛,告诉她说,我明白。第二年四月,司马衷还未谱写完新的琴曲,就被押解着送往那熟悉又陌生的金墉城。赵王司马伦迫不及待的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永宁。而是年,外族入侵,流民暴乱不断。皇子司马寒刚过完他的第六个生日,便在他离去父亲最后的意愿下,成为我的学生。他有一双与他的母亲极其相似的眼睛,面容美丽。端坐在桌子前,让我想到许多年以前的自己,来到陌生的洛阳,想念我的父亲陈寒碧,想念管城的土地。但我明白,司马寒还未学会想念任何人就已经被他们离弃。他是一个害羞优雅的小男孩,这或许与德妃处冷清淡漠的环境有关。他不调皮,非常安静。一整天一整天,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临摹着我吩咐他抄写的字,任窗外的黄鹂如何鸣叫,花朵如何芬芳,也不看上一眼。我沉迷于糊制莲花灯,即使是各种拙劣的样式和质地,然后把那本破旧的书拿给他抄写,上面有着眷写端正的小篆——我们在德妃冷清的宫殿中,大半天不见一个人。我若一个孩子般制作着大小不一的莲灯,而年幼的司马寒则老成而熟练地抄写着那他描绘了无数次却依然根本不知其意的符号。新王司马伦在宫中寻欢作乐,排除异己,杀人如麻,他的权臣们争风吃醋,明争暗斗。远方的番王们则蠢蠢欲动,急于起兵夺取美丽妖艳又无依无靠的洛阳。这些,都与我和司马寒无关。有时候,我教他念那些书上的字: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那时候我突然深刻地明白了司马衷,原谅他的装疯卖傻。木以不材而寿。他如此长久地生存下来,在这轰茫乱世,以大愚,见证着自己隐藏的大智。而那些太聪明的人,好像贾南风,和追寻真相的史官一样,最终不得好死。我明白他的话却无法控制自己阴暗的颤抖的**,在这世上,生而有涯,而无论权利,或者真相,都若北海般无涯,以有涯寻无涯,最终,不得好死。但许多年以后,司马衷也因为追寻真相服毒而死。世间魔障或许无人可以逃脱,又或许,只有死后,我们在天空上向下凝望,才会发现,这世间,不过是一片模糊的苍茫,若东方朔留下的书卷中,神秘遥远的八荒之地,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罪恶。而没有人可以逍遥无为,可以脱离轮回。那些竹林中的闲士,那些传说中的狂客隐者,最终,都被自己莫名无奈的**所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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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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