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指南(1)

家居指南(1)

《纽约时报》的美食评论家有一个惊人的发现:普罗旺斯根本不存在。一位住在纽约的绅士热拉尔德·辛普森给我来了一封信,说报纸上有条消息把他弄蒙了。他信里附上了这份令他疑惑不解的报纸。那篇文章读来实在令人悲哀,它谴责普罗旺斯是一个拥有狡猾的乡下人和差劲的食物的地方,热拉尔德的疑惑也正是为了这个。他写道:我记得我在那儿度假时,它完全不是报上描写的那个样子。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过去短短的几年里,那里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吗?我又把那篇文章读了一遍,它的确让普罗旺斯听起来差点意思,同时还指责那里的餐饮业服务欠佳。以前也有人给我寄过类似的文章,都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专栏作家写的。这些人急于发现他们自认为的现实,那种现实一般隐藏在金黄色蓑衣草下的田野和有微笑面孔的名信片背后。如果偏巧让他们见到一位毫无幻想的来访者,再遭遇一个情绪不佳的店主或吃了一顿糟糕的饭菜,他们就满意而归了,因为他们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故事。我虽然不完全认同他们笔下的东西,可也不能不承认,他们的东西在某些方面是很真实的。对普罗旺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和感受,虽然我的看法与那些只待上一两个星期的人明显不同,尤其是那些选择八月份来普罗旺斯的人,那是一年中最拥挤、最不具代表性的月份。寄来的那篇文章的题目是《去年八月我在普罗旺斯》,发表在一九九八年四月二十二日的《纽约时报》上,这是世界上最著名、最有影响的报刊之一。文章的作者是鲁斯·赖希尔(RuthReichl),我相信要是在曼哈顿的厨师中随便提起这个名字,就会吸引来一片敬佩的目光。那年四月,她作为《纽约时报》的饮食评论家,显得更加引人注目。现在她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她一直是烹饪领域一座光芒四射的灯塔,她的言论甚至能左右餐饮企业的沉浮。总之,她在餐饮行业是一位非常专业的女人——正像一位睿智的农民所说的。作为一名饮食专栏的作家和编辑,赖希尔最擅长的是具有迅速抓住事物本质的能力。在八月份的访问期间,她竟然能忽略了整个法国。这是多么勤奋啊!然而,她却努力设法挤出时间度过了一个令人失望的假期。那令人失望的食谱从早饭就开始了:令人生厌的长面包,还有更差的羊角面包,馊了的咖啡。整个市场上竟没有一个完全成熟了的番茄,桃子跟石头一样坚硬,绿豆干得吓人。没有什么能比看到干绿豆更让饮食评论家心情郁闷的了。法国不产土豆,肉铺连小羊肉都没有,于是她的心在往下坠。这真是美食家的地狱。赖希尔说,她去超市,无奈中在不开市的一天去购物,这却丝毫无助于减少她的不满情绪。那里的食物也相当糟糕,肉类和蔬菜根本不值得一提。乳酪是经工厂加工过的,面包装在塑料袋里。在回家路上,她遇到了最恐怖的事:在那个叫德构斯蒂诺的市场里,光各类玫瑰葡萄酒占的空间就比所有的麦片粥、小甜饼和脆饼还多。想想这种事情!比小甜饼还多的葡萄酒!这显然是腐化堕落社会的一种显著标志。接下来的是其他意外发现,那暂且不提,先回过头来看看前边这些情况。不用说,在普罗旺斯你能看到很多不太重要的食品,但如果你想在经过的每个地方都能找到很好的食品,这不是粗心就是对当地极度缺乏了解。发生在普通游客身上可以理解,但鲁斯·赖希尔显然不是普通游客,她的工作是寻找美食,与烹饪和新闻界也必定有某种联系。她在法国当然有朋友和同事,应该可以告诉她在普罗旺斯——就像在世界其他地方一样——该去什么地方。难道没有人告诉她一些好点的去处?她自己也没要求别人告诉吗?不知她是否看过她在《国际先驱论坛报》的同行帕特里夏·韦尔斯(PatriciaWells)写的佳作?韦尔斯也是位美食家,对普罗旺斯非常熟识。显然她并非如此。市场上没有熟透了的番茄,肉铺里没有诱人的羊羔肉,这两件事,我们在普罗旺斯的几年中从没遇到过。这多半是因为运气不佳,也许是去市场和肉铺的时间太晚了,最好的已经卖完了。八月份就是这样。至于嘈杂的超市,不是给赖希尔的建议太糟,就是根本没有建议。当然一些超市里有工厂出品的奶酪和塑料包装的面包,虽然我搞不懂怎么会提起这个——超市本就是专门销售标准化的食品,而且大多数也都合法地采用塑料包装。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的超市都一样。虽然小甜饼的种类也许还达不到德构斯蒂诺市场的标准,但普罗旺斯的大部分超市里,是能找到销售新鲜奶酪的专柜和自己的面包房的。事实上,我们认识的认真的厨师中,大多数只到超市购买基本日用品。他们到小专卖店去买肉、面包、油、酒和农产品,就像他们的母亲以前那样。哪怕他们住在阿威格农或者附近,他们也到拉斯霍斯去购物,这是在法国全国都能见到的最好市场中的一家,位于城中心,离赖希尔住的地方并不远。二十五年来,市场成为当地供应商长期的批发商店,四十个售货摊位为顾客提供着非常丰富的肉食、家禽、野味、面包、奶酪、猪肉制品、水果、蔬菜、香草、调料品和油,鱼类柜台足有三十多码长。每个工作日六点开门,中午关门。但是,八月份在阿威格农很难找到停车位,可能由于这个原因,市场被人忽略了。这是一个遗憾。但不用担心。如果对购物有些犹豫,那还有餐馆,其中几家可以和纽约的高级饭店相媲美。黑利(Hiely)、埃斯那特(L’IsleSonnante)和雷尼(Reine)是其中的三家,但这也无法躲开赖希尔的眼睛。我们被告知菜只是让人看的,而不是吃的,里面只有番茄(但愿是熟透了的番茄)。这或许会让她联想起对大城市的一般餐馆的评论。这些都足以让你在普罗旺斯停留期间对吃饱饭大为失望。就在我们随着饥饿而备感失望之际,却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发现。在这里白纸黑字地写着,同时被极具权威性的《纽约时报》所认可的:“我原来一直梦想的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普罗旺斯。”这句话对我的冲击就如同看到生番茄一般。你可以想像。这些年我一直住在哪?还有其他那些被蒙蔽的作家呢?都德(Daudet)、季奥诺(Giono)、福特·马多克斯·福特(FordMadoxFord)、劳伦斯·达雷尔(LawrenceDurrell)和菲舍尔(Fisher)等所熟悉的和他们笔下的普罗旺斯——也是我了解的普罗旺斯——并不存在。而且从未存在过,它只是我们乐观想像的一次虚构,一个罗曼蒂克的梦。这弥天大谎的始作俑者,恐怕只能归咎于那个土生土长的普罗旺斯人的儿子马塞尔·帕尼奥尔。哦,又是一位神经质的、富有想像力的作家。赖希尔似乎还对他颇为崇拜,和我们一起分享着对他的尊敬:“我所迷恋的普罗旺斯,是伟大的电影创作者马塞尔·帕尼奥尔的普罗旺斯。这是一个拼凑起来的黑白世界。在咖啡馆里,人们在帽子下面放上石头,静等着有人来踢。”在我看来,这跟希望一个当代美国人模仿弗兰克·卡普拉(FrankCapra)电影里的人物没什么两样。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做些调查,因为我不能跟事实争论。为了公平,我必须报道,为取乐大众而出现的踢帽子现象已经不存在了。在当地我曾居住的村子里,翻遍村长办公室的档案,也找不出一例有关在公共场所踢帽子的记载。在村子的小酒吧里,我问年纪最长的老人以前是否曾以踢帽子为乐。他只是斜眼看看我,喝完酒,便走开了。哪怕是在最边远的豪特·普罗旺斯村里,你或许幻想可以碰上最古怪、早已被人遗忘的踢帽子者,但你在咖啡馆里看到的只会是人们在聊天、玩牌或滚水球。最重要的问题是糟糕的食物,现在正是如此。又一个梦想破灭了。不过,到普罗旺斯的一些来访者似乎还是能超越主观的期望,从实际存在的事物中获得极大的快乐。不幸的是,他们是观光者,在赖希尔的世界是不受欢迎的。她喜欢——按她的话说——平凡而没有观光者的地方。观光者当然是指别人,不会是我们。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们是旅行家,聪明智慧,举止文明,富有教养。在我们看来,选择去哪里是那里的幸事,云游四方是为了找乐。这是一个共同的态度,我发现它具有很强的优越感,也很模糊。如果你出外旅行是为了快乐,无论你怎样夸张地描述,你只是一个观光者。我自认为是一个心境还算平和的观光者,我的一些最好的朋友也是观光者。旅游对各地经济的发展有重要意义,为许多有才能的人提供了施展的机会,其中有些就是厨师。否则,这些人也许不得不另谋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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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普罗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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