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旧事(4)
一个周日,我们房子附近的地区被封锁起来,这是一场有组织的驱赶野猪的行动。沿着漫长而肮脏的土路,每隔一段就有猎人们守候在那里,他们把自己的货车停在灌木丛中。猎人们都穿着绿色迷彩服,手拿武器,耐心等待着。猎狗们围着圈子,一个个气势汹汹,项圈上的铃铛丁当作响,因兴奋发出的叫声显得很嘶哑。我觉得好像置身于一场大搜捕或者是战争之中。在我走回房子时,出现了第一个伤员。一个猎人朝我走来,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过来,只能看到他的轮廓。依稀能辨认的,是他的肩上斜挎着来复枪的枪筒,胳膊上还抱着一个毛绒绒、长着腿的什么东西。随着他的走动,那条耷拉下来的腿也在晃动着。他来到我面前停下来,我才看清楚那只长着腿的东西原来是一只黑色的猎犬。它朝我们的狗翻着眼睛,一脸阴郁和哀伤,它的主人更是以一副悲痛的神情向我问早安。我问他爱犬是怎么伤的,莫非在灌木丛里受到了一只凶悍的野猪的攻击?“唉,”猎人叹了口气说,“它整个夏天都在养狗场待着,爪子不利了。所以今天稍微跑得远了点,脚就受了伤。”待到十一点半,道路上变得空无一人。大队人马撤回去休整了,需要进行重新组织,更换衣服和武器。迷彩服和枪支换成了干净的衬衣和刀叉,猎人们的下一个战场将在餐桌上。无论什么时候,周日的午餐都是我最感兴趣的。早上不会被工作困扰,午睡也不必内疚。我感到餐馆周围洋溢着一种轻松愉快的幽默气氛,那几乎近似于一种节日的情绪了。我想这时候厨师们工作起来一定更有激情,因为他们知道客人们今天是来享用厨艺而不是来谈生意的。毫无疑问,周日的饭菜味道总会更好一些。在我们住房周边大约二十分钟车程的范围内,有十好几家相当不错的餐馆。众多的选择宠坏了我们的胃口,我们认真挑选着,准备找一个这种天气里最适合的去处。麦斯·托特伦餐馆有宽大的院落,浓荫蔽天,酒店还有各种不同的草帽供顾客挑选用以遮挡阳光,在这里就餐,那感觉就像置身于九十度的高温里在天堂吃饭。冬天有埃格布伦客栈,它简直像一个户外的火炉,宽敞明亮,挂着雪白的窗帘,甚至可以远远地欣赏到私人河谷的风景。这两家与当地其他餐馆——当然还有大多数别的法国餐馆——不同的是,厨师都是女人。传统的分工模式是男人掌勺,女人负责针线。现在时代不同了,至少这两家餐馆是这样,尽管他们的女厨师还没有赢得像阿兰·迪卡斯那样的国际声誉。阿兰·迪卡斯确实不简单,她得的勋章完全可以挂满一整棵圣诞树。法国妇女在医药、政治、法律等领域的地位,肯定要比在餐饮业高得多。这跟美国很不一样,我感到大为费解,莫非这与大男子主义有关?我不得而知。关于这个问题,要想有一个富有挑衅性的答案,那么只有我的朋友罗杰斯能办得到。其实,我一直就坚信他是法国精神的杰出代表。在烹饪和大男子主义方面他都非常出众,而且也愿意同整个世界分享他的观点。因此,他对女厨师的激烈态度毫不令我意外。我问他法国为什么没有更多的女厨师,话音未落,他的回答已像出膛的子弹般飞出来。“你必须明白,”他说,“在法国,有些事情由于太重要了,因而不会交给妇女们去做的。”女医生、女法官和女内阁成员虽然少见,但对罗杰斯来说,她们勉强还可以被接受。女厨师们和女餐饮总管则令他深感怀疑同时极不舒服。他认为,这些事情违反了事物的正常规律,专业化烹饪是男人的工作。经过这个冬日埃格布伦客栈的周日午餐,我们想他应该有所改变了。一开始时,他对待瑞士牛肉奶汁的态度还相当谨慎,而对后来的炖羊肉则毫无戒心了,最后,他大刀阔斧地干掉了堆得像小山似的各色奶酪和一块黑色三味巧克力。要知道所有这些都出自一位妇女之手。走出餐馆时,我想他该承认自己也许错了。可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变通了一下他的大男子主义,用以化解此刻的尴尬。“只有在法国,”他说,“你才能在这样不知名的地方尝到如此的烹调绝技。”他向绵延不绝的远山和普照河谷的太阳挥了挥手臂,“回来真好,是吧?”是的,回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