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油的发现(2)
我上楼去见奥利弗。他面色微黑,一头短发,戴着眼镜,祥和而斯文。很早以前,我曾在意大利卢卡首次看到一个油瓶商标上注有“特别清纯”的字样,却一直不明就里。于是我虚心向他请教。“特别清纯”的含义的确不易理解,给我的感觉就像在介绍一个意外怀孕的女人似的。橄榄油的清纯同女人的贞洁,难道还能分成不同的等级吗?我一直以为这是意大利人故弄玄虚的伎俩——我的比你的更清纯——只不过是为了让商标给人留下些更深的印象。奥利弗从他的眼镜上面看着我。“事实上,”他说,“清纯有三种不同的级别。所有的橄榄油都含有自由脂肪酸。如果是‘特别清纯’的橄榄油,那么脂肪酸含量必须在百分之一以下;在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一点五之间的称为‘中度清纯’;高于百分之一点五并低于百分之三点三的,就只能叫‘清纯’了。”他微笑着问我,“这就是所谓的‘一般清纯’,明白吗?”他接下来又谈到了怎样用橄榄制造橄榄油,还有橄榄油被榨出后,怎样逐渐老化(我很高兴地听到“特别清纯”比其他清纯保存的时间更长些)。就在我们准备进一步讨论它的口感,也就是如何品尝时,奥利弗看了看手表说,该出发了。我们开车去法克利克参加一顿丰盛的午餐。在路上,奥利弗又开始了讲授,在这样漫长的旅途中,这似乎是他惟一可以做的事情。我虽然对橄榄油的好处有所了解,但却不知道它还有什么别的用途。比如说,用橄榄油和蛋黄混合制成的面膜可以滋润干燥的皮肤;橄榄油与迷迭香掺和搅匀后可以止痛解乏;将橄榄油和绿薄荷的混和物涂在太阳穴上,据说能治疗周期性头痛;对于那些饮食过量的人,喝一匙橄榄油可以在胃壁上形成一层保护膜,能避免胃痛,同时还可以加速胃肠蠕动,帮助消化;可以解酒;可以健脾养胃;可以防治便秘和法国特有的疾病——脂肪肝(由于食入过多油腻食物和饮酒过量后导致的肝脏的不良反应)。橄榄油可以让你的五脏六腑都处于最佳的状态,因此每天饮几次“特别清纯”的橄榄油甚至能让你长寿。总之,在奥利弗的嘴里,橄榄油已经成了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对人甚至能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这些说法虽然可能有些夸张,但我却宁愿去相信。生命中有许多我喜爱的东西——阳光,雪茄,虽然总有人告诫我雪茄有碍健康,但在我们保持健康的同时,能够享受到的生活乐趣实在太少了,我不想为此争论。后来我们到了法克利克,穿过广场,来到一个名字很怪的饭店,它叫做“倒霉的兔子饭店”。这里有一位叫杰拉德·威夫的厨师,我真希望能与他为邻,他使我们的午餐充满了快乐。奥利弗的两位同事跟我也有同感。同这些专家们在一起,我感到自己实在是太无知了,好在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奥利弗拿出一瓶他的最新杰作,勒斯密斯出产的橄榄油,要我们在午餐开始前先品尝一番。我原以为他们该从衣袋里掏出汤匙,舀一勺缓缓送进嘴里,没想到这里的品尝方式更具乡土气息。我们得到一块柔软的面包,每人从大块面包上撕下一小块,用拇指在面包上压出一个小坑。大家传递着油瓶,轮流小心翼翼地将橄榄油倒入面包的小坑里,然后低头陶醉地嗅闻油的芬芳。然后,他们才像小鸟喝水那样一点点将橄榄油吸进嘴里,在喉头滚上几圈,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咽下。随后去吃沾满橄榄油的面包,还贪婪地吸吮着拇指。我也认真效法。这只是橄榄油众多品尝方法中的一种,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另外的方法如,在科斯加,人们会先往手里滴上几滴橄榄油,然后用手指捂热,据说吮手指的方法就是学自科斯加人。还有土豆法,是将橄榄油滴到蒸好的土豆片上,在品尝过程中还要不断地用苹果清理一下口腔上膛。不论哪种方法,都必须进行几次深呼吸,好消除异味。这听着好像容易,但做起来就全然不同了。你很快会尴尬地发现,要在半张开的嘴中含住流动的橄榄油而不让它流出来,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当橄榄油的品尝者会聚一堂时,你只要观察一下他们下巴上有没有油就能判断出哪位是新手。这一次,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我了。可是除了那些被我浪费的,至少我嘴里残存的橄榄油已足令我回味无穷了,简直太美妙了,多么芬芳的橄榄油啊,其中还带着一点点辛辣味。奥利弗告诉我这种橄榄油是从三种不同品种的橄榄——奥格兰德、比绰林和博特兰中提炼出来的。这都是能防橄榄蝇、还经得起普罗旺斯的严寒的好品种。我暗自琢磨,也许我应该考虑种植这种橄榄树。接下来,午餐的各种菜肴陆续上来了,一盘接一盘,丰盛极了。午餐即将结束时,有人邀请我去看一看产出这种橄榄油的橄榄树。奥利弗说,十一月底,圣凯瑟琳节前后的收获季节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找到一个富有激情的向导带我去参观橄榄林。我在让一马力·巴尔德斯在奥雷森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他。他是那种让人一见面就喜欢上他的人——友好,轻松,洋溢着那种与大自然和季节抗争的人所特有的平和的气息。他掌控着当地的油业辛迪加。很显然,他对橄榄的热爱是一种职业化的热爱,他将橄榄树称为智慧之树,是树中的骆驼,因为它自身可以积蓄大量的水分以应付漫长的干旱季节,它是一种永恒的树。他告诉我,在耶路撒冷附近,有些橄榄树的历史估计已长达两千多年了。普罗旺斯的橄榄树饱经大自然的风雨,也屡遭人类的蹂躏。一九五六年那场异常严酷的霜冻,对许多普罗旺斯人来说至今都难以忘怀。这导致很长一段时期农民们不愿种植橄榄,而换成了能短期获利的葡萄(一九二九年以来,普罗旺斯橄榄树从八百万棵减少为二百万棵)。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对橄榄树的存在漠不关心。在荒凉的、野树横生的山坡上,橄榄树上缠满了野青藤,被荆棘遮掩得几近窒息了。但它们还是奇迹般地生存了下来。砍去野青藤和荆棘,将树干周围的杂草清除,剪去树的冗枝,只需一年以后,你就会看到一棵新生的橄榄树。它正像智慧的骆驼,坚不可摧,经历生命的噩梦后依然可以获得新生。我现在才明白,它为什么令让一马力那样钦佩了。但是,就算普罗旺斯每棵被忽略的橄榄树都能复苏,重新长出枝叶,开花结果,橄榄油的产量也仍然比不上意大利和西班牙(据说后两者被比做“橄榄油中的科威特”)。普罗旺斯的竞争优势不在于它的数量,而在于它的质量,这跟法国的几乎所有的美味佳肴一样,以质量取胜。这是一种对高品质的橄榄油给予高回报的周详的管理方法——AOC(appellationd’originecontrolee)(品名产地控制法)。AOC与制造商的保证书相似,其重要区别在于制造商不能给自已颁发AOC,它需要官方的认证,需要经过试验、对生产条件的严格检查、一大堆文件、表格还有味道。在我心目中,AOC的工作人员同米奇林的质量检验员颇为相像,都被他们要检测的东西塞得满满的。规则非常严格,不管他们是叫葡萄酒、奶酪还是鸡肉,产品必须来自指定的地区,质量必须优良,并以此为区别。这个机制的目的是为了鼓励精品,杜绝假冒伪劣,使顾客明确地知道他们花了钱买到的是什么东西。尼翁和赖堡的普罗旺斯橄榄油目前已经具备了AOC资质。豪特·普罗旺斯村的橄榄油也将在一九九九年底获这一资质。“好吧,”让一马力说,“这些只是一些事实和数据,我希望你还能有兴趣去参观一下橄榄油的生产。”豪特?普罗旺斯村有七座橄榄油加工厂,我们首站是勒斯密斯外的芒林德斯。我们在笔直、空旷的公路上向北行驶,正前方是露洱山,山顶上还覆着冬天的积雪。天空高远,但气温很低。一大早就来到山上,在瑟瑟的寒风中采摘橄榄的人们真是太辛苦了。五公斤或十几磅的橄榄,只能榨出一升或两品脱的橄榄油。因为用机器采摘橄榄会损伤树木,所以整个采摘过程都要经手工完成。在这样北风凛冽的早上,我不知道那些粗糙的手指到底能坚持多久。让一马力说,橄榄树是橄榄种植者的命根子,无论多么艰苦,你既然要干这工作,你就必须爱惜这些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