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园艺与黑番茄(1)
离现在至少有二十多年了,园艺就像一条优美的藤蔓,逐渐在吕贝隆的平原和坡谷上蔓延开来。最初,为了躲避北方的阴冷潮湿,每年都有移民来到这里,也把园艺带到了这里。毫无疑问,这些移民热爱他们在普罗旺斯的第二个家,喜欢这里温暖的阳光和干燥的气候。但是,当对那常年不衰的明媚阳光的新鲜感逐渐消退的时候,他们开始放眼周围的环境,这时才感到似乎缺少点什么。广阔的乡村到处是风化了的石灰岩呈现的灰色,也有低矮橡树丛点缀的绿色,虽然苍凉壮美,但却略显单调。虽然这里生长着薰衣草、金雀花、迷迭香,还有蔓藤、樱桃树和几棵一身风尘、昂然挺拔的扁桃树,但这远远不能满足大地对绿色的渴望。移民们开始思念那些悦目的色彩和鲜艳的蔬菜,回想那碧绿的草地和芬芳的花圃。他们渴望拥有一个真正的花园——玫瑰怒放,长长的紫藤攀石崖蜿蜒而上,当然树木也要比现在的高,比现在的茂盛。基于这一愿望,他们抛开当地的情况,规划要让这石头地和山坡梯田披上绿装。气候、土壤和干旱是他们面对的一大难题,而人则是另一个难题,因为把这里变得绿树成荫、芳草遍地实在是太渺茫了,人们不愿将一生的精力付诸于这样一个不现实的梦想。建造一个花园,开始阶段的设计规划就需要十到二十五年的时间,再加上后续各方面的一些损耗,要很长时间才能达到令人满意的成熟阶段。法国梧桐树、橡树和橄榄树,甚至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成材。如果按传统的工艺建造一块草地——从播种到修剪再到碾轧得需要二百年——要耗费园艺爱好者们更多的心血和耐心。更不幸的是,自然界显然缺少必要的支持,一切难以遂人所愿。谁愿意用一生中所有的夏日去陪伴那些柔弱的幼苗呢?这些外国人最初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急躁让当地人大惑不解。他们急什么呀?干吗这么风风火火?在农村,人们没有那种改变大自然节奏的观念,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季节的转换是细微而缓慢的,植物生长的速度要以毫米来计算。然而,没过多久人们恍然大悟,移民们强烈的速成愿望终于有了回报。事实上,这个愿望也催发了一个产业:快速园艺——用船运来,再以惊人的速度和技巧进行建造。必须说明的是,它的成本同样是惊人的。花园的建设过程一般是从整地开始的。事先必须考虑好应种植什么,而且很快,他们就碰到了不同土壤成分的差异问题。第一次在未来花园里进行的翻地试验就令人沮丧。土质实在是太差了,除了贫瘠的干土外,大部分都是石头,还有一些前人们的遗留物——陶瓷碎片,锈迹斑斑的油桶,变形了的自行车轮胎,浆糊瓶子和发霉的单只靴子——夹杂其中。这情况简直是糟透了,要实现花园梦想,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肥沃的土壤。当然,水是花园的命脉,所以灌溉系统是不可或缺的。只有把这一切全准备好了,才能开始种植。这时候,一些人重新发现了麝香草和薰衣草那质朴的魅力,它们不需要变换土壤也无需引流灌溉就能成活,而且会非常旺盛。但是也有些勇敢者,他们具有更丰富的想像力,也有更大的决心,或者说他们更财大气粗。他们气壮山河,决定加大投资,勇往直前。平整土地的推土机首先运达。厄运最初是降临在那些仍然矗立着的树丛身上,随后是大堆大堆的岩石和树根,接下来是有碍观瞻的大土包,这些都必须运走。接着进驻的是搬运队,同时到达的还有装载着各种货物的卡车——有的满载着来自他方的沃土;有的装满玫瑰花、夹竹桃和一袋袋的化肥;有的上面是一车像地毯般卷起的草坪;有的则装载着用箱子运来的经过修剪的盆景和冬青树。最后抵达的是花园的奠基石——树。人们经常能看到,运动着的树林沿公路颤微微地缓缓前行,直到消失在公路尽头。法国梧桐适合于装点那种通往房舍的漫长而曲折的小路,橄榄树栽种在水塘边则更富韵味,菩提树、柏树和栗子树最好用来在夏日的傍晚来陪伴人们。这些树都已过了青春期正进入成年,根部带着的巨大的土坨,被装在大桶里或用粗麻布包着。那场面神奇壮观,令人难忘,而那最终建成的花园也一定会令人难忘。当然,其中的花费同样是壮观的。许多年过去了,苗圃工人或苗圃园艺师们像雨后春笋般遍布了整个普罗旺斯,甚至于超过了房地产代理商的数量。他们当仁不让地占去了十一栏沃克吕兹电话簿的黄页。他们的财产从地头的一座小屋,发展到在几英亩地中间精心建造的大公司。在普罗旺斯的一天,为寻找灵感和一盆天竺葵,我来到了这样一家大公司。阿沛先生的园艺帝国坐落在卢西水村。由于村里的房屋都是用附近采石场出产的红赭石建造的,再加上阳光的照射,整个村子就像被烧透一样鲜红。但当你驱车驶下山坡转向通往葛兹的公路时,你会发现那红色的土壤已经被褐色所代替了,一排排葡萄藤整齐地横跨过平整过的田野。远远望去,每一排树冠上方都有一个半透明的弧形的大棚。说它暖房未免有些不妥,因为它足有停机房般大小,即便停放一架大型波音飞机,后面仍能空出来摆放一排树丛。一个炎热的下午,当我步入这个大棚,油然升起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就好像走进了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空气闷热潮湿,飘散着肥料的气味。所以,当我发现一只猴子时也就一点都不惊奇了。这只猴子躲在一丛杜鹃花后面看着我,嘴里叽里呱啦地念念有词,毫无疑问,它说的是普罗旺斯方言。如此集中的绿色,或者说,这么多种类的绿树真是难得。每一片叶子都显得生机盎然——丝兰花、桅子花、菲科斯树,有一年生植物也有多年生植物,即使那些略显凌乱的灌木也都生机勃勃。找一个安静的时刻,我敢肯定,你能听到它们潜滋暗长的声音。但是,不会有那种安静的日子的。人们推着放着树木的推车或端着盛满花草的盘子不停地来往穿梭。园艺师们则跟他们的客户讨论着景致的设计,不停地作着笔记,偶尔用手指去梳理菠菜纤细的叶子。门口处,卡车、小车进出不断,卡车上满载着未来的花圃和装饰用的灌木。这真是一项伟大的事业。这是在自然状态下人们根本无法想像的,是人工栽培的最好体现。然而,这还只不过是暖房中最大的一个。在马路一侧,矗立着一些高大粗壮的样品,这就是森林部。在这儿你可以看到好几排超过百岁的橄榄树和二十英尺高的柏树,挨着它们的是能够在普罗旺斯生存的其他树种。另一侧是灌木修剪总部,里面摆满了修剪得奇形怪状的黄杨树,有球形、金字塔形,还有粗壮的长颈鸟形。我看到一棵修剪得如同盘旋而上的蛇一样的树,足有五英尺高。根据我非专业的估计,它的年龄最少也有六十岁了。经验告诉我:黄杨树每年生长的高度超不过一英寸。当然,我的经验无法跟摩塞尔·阿沛相提并论。摩塞尔·阿沛总是和蔼可亲地站在那里,他知识渊博,不断地周旋在他的植物和他的客户之间,指挥着一切,还时常借帮你装车的机会给你讲一堂五分钟的修剪知识课。他的眼角明显地闪耀着光彩,但要按他的生意规模来看,他本应闪耀出更多的光彩才是。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成功者。如果你想让一个普通的矮树变成一个绿色艺术品的话,我想你应该来这里。那规模宏大的园艺,狂放恣肆,气势磅礴,那份壮美真难以形容。我对那种勤勉奋发的态度、那种昂扬向上的精神、那种宏大的投资规模和苗圃工人精湛的技巧以及最后完成的效果,都不能不表示由衷的钦佩,那真可算得上是壮丽辉煌。假如你见过其中的一座花园,你肯定会认定它是十九世纪而不是几年前才建造的。不过,我是否真需要这样一个花园,需要这样一个必须不断地用一张张面值五百法郎的钞票来维护的花园呢?回答是否定的。如果那样,我就要付出一份全日制工作和无尽的责任感来应付大自然。而我知道最终的胜利肯定属于大自然,因为它比我更有耐力,并且从不会为一顿午饭而稍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