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露人生(3)

松露人生(3)

有人告诉我,这是一位二战老兵的主意。它基本上是根据旧的军用防毒面具设计的。这是一个可以伸缩的大鼻子。一端是罩在嘴和鼻子上的简单面具,上面带着一条松紧带,用来将它固定在头部。面具与一个粗帆布管相连,帆布管像六角手风琴一样有一**折皱。最末端就是个漏斗状的人造鼻孔。利用这个延长了的假鼻子,老人便能从一个篮子走到另一个篮子,在保持他身体挺直、没有疼痛的同时,吸入他那热爱的香味了。这真是实用医学的一大胜利,我多么希望能够亲眼去看看呀!十一点,集市结束了。交易后的松露被装上火车,一路上同水分蒸发赛跑,离开普罗旺斯,奔向巴黎。有时也会运往多尔多提。在那里,这些松露将被说成是佩里戈尔的正宗货对外销售。佩里戈尔产的松露被认为是极品,就像卡瓦永的瓜、诺曼底的黄油一样,所以价格昂贵。不过,据餐馆业的统计,也最令我相信的,在佩里戈尔销售的松露有百分之五十是价格相对便宜的沃克吕兹货。当然,这也不是官方的统计,松露生意广泛,任何渴望被证实的请求都会遇到那个模糊的动作——耸肩。据我所知,游逛松露市场的这个上午的最好结束仪式就是松露午餐。当然要到那些特色餐馆,比如洛尔格的布卢诺——松露寺,你肯定会受到热情的接待。不过,从卡庞特拉到洛尔格路途遥远。相比之下阿普特要近一些。在阿普特的布克里广场你能见到法国夜总会,一个快乐而繁忙的饭店。餐馆的墙壁上贴着广告画,桌子上放着餐巾纸,一进门有一个不大的快餐酒吧,是为急于用餐的人们准备的,空气中菜肴的香气扑鼻。经历了几个小时的寒冷后,没有比这里更令人惬意的了。一切都很好,而且在这个季节的菜单上,总会有一道风格独特的松露菜。我们十二点半才到那里,餐馆里已经人满为患了。这里有城里人也有附近的乡下人,都说着冬季的语言——法语(在夏天,你听到的多数是荷兰语、德语和英语)。正对门口坐着两位绅士,不过是分坐在两张桌子旁独自用餐。这是在法国之外很少见到的文明就餐方式,其中的原因我不太清楚。也许别的民族原始社会的残余意识更多些,所以愿意采取小群体的方式就餐。也许这正证明了罗杰斯所说的,法国人觉得好的饭菜比乏味的交谈更令人感兴趣,于是不放过任何一次独享美味的机会。个子瘦高、声音沙哑的侍者引我们来到一张桌旁。我们从一对夫妻间挤了过去,他们正在专心欣赏岩石上牡蛎光滑的质感。看了看手写的菜谱,我们再次证实了饭店在敲竹杠。我们能做的就是选第一道菜,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们这是一个需要特别谨慎的工作。这里的厨师长性情豪放——他做的东西量都很大,有时候是特大——所以,可能不等主菜上来,你已经不知不觉填满了肚子。我们点了比较安全的朝鲜蓟。端上来有半打朝鲜蓟塞肉,还有欧洲芹菜、普通芹菜、胡萝卜、热火腿和香肉汤。邻桌的人这时已吃到主菜了——炖牛肉,用叉子切开,然后用面包接着放进嘴里,就好像刀叉也是可以吃的。这当然是种不文明的举止,但如果为了吃炖菜而不流汤的话,这倒是种实用的方法。深谙经营之道的正宗饭店都有个小小的特点,就是侍者能通过上菜时间的调整对午餐的节奏有一个把握。如果节奏太慢,就会导致面包和酒的过量食用,这就太糟了。但如果反过来就更糟,那样的话,侍者不停地在席间奔波,在你尚未蘸光肉汁的时候就悄然撤下你的盘子,或在你的脖子后面喘息不定,或当你正品味奶酪时敲击着你的椅背,那么一切都会搞砸。一口接着一口,不让你的颌骨有稍稍停歇,你于是会感到一种压力,觉得自己不被欢迎,那样的午餐岂不是变成了受审?上菜应该留有适当的间隔。一道菜和一道菜之间稍空出几分钟,让胃口有所恢复也好生出些期待感,另外也给人以对上道菜回味的机会,同时还可以四下看看,偷听偷听。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爱收集人们谈话的只言片语。不过,经常有不俗的知识作为回报。这天令我欣慰的回报来自于一位高大匀称的女人,她正坐在不远处。听得出她是本地一个女内衣店的老板娘。“哎,”她对同伴说,边说还边挥动着手里的叉子加以强调,“做内衣需要时间。”对此你不容置疑。我在心里暗暗记住,下次去买女内衣决不能发出“嘘”声,同时将身体后仰,好让端着主菜的侍者通过。松露糊——这是一道传统的混合型菜肴,由鸡蛋加黑松露片制成,盛在一个很深的铜制平底锅中,被端放在我们桌子的中央。虽然我们只两个人,但它足够三人吃的,也许是有意留出了些由厨房到餐桌过程中的散发量吧。我们一手持叉一手擎面包,向圣安东尼——松露人的保护神——方向颔首致谢后,便吃了起来。这道菜有种悠长的混合性的香味,还带有一星泥土味,不像蘑菇也不像肉,而是介乎两者之间,味道极其鲜美,松露脆嫩,鸡蛋绵滑,口感极佳。关于松露,有几十种精细的烹饪方法,从百万富翁小包子到周日好鸡,但我认为烹饪的简单化是不可战胜的。鸡蛋,或煎蛋都是最完美的说明。不管怎样,我们两人最终吃完了三个人的饭。本地那位女内衣专家正在谈论吃饭时保持正确姿式的益处。她的观点是只要坐直身体,再穿上结实而有弹性的内衣,你就可以吃你任何想吃的东西了。我真想知道《时尚》杂志的编辑们是否对此也有所了解。饭店里的节奏变慢了。食欲已基本得到了满足,尽管贪得无厌的美食家们对最后一道甜点仍满怀期望。我倒只是想尝一小口奶酪,主要是为了干掉我的最后一杯酒。菜谱上是永远不会标明限量供应的。全套的巴农菜端上来了。是由栗子叶包着的、用椰纤维捆扎的一块CD盘大小的奶酪,外硬里嫩,最中间几乎都成了液体,泛着盐和黄油味,稍稍有些刺鼻。不管怎么样,这道菜迅速地消失了。多好的简易午餐啊!其实一切都不复杂,只要有上乘的作料与一位自信而味觉良好的厨师长,别用其他调料和多余的饰品画蛇添足就可以了。饭店的模式就是别太多事,菜量要足,而且适应季节。收获松露时提供松露,草莓下来就供应草莓。我想这可能被认为是老式饭店的经营方式。总的来说,在现在这个时代,从芦笋到野味,一切都能够乘着飞机来到餐桌上,常年如此,但谁知道它们的原产地在哪里——暖房。所谓的食品工业,哪怕在另一半球,只要你肯掏钱,不论你想要什么都行。当然这要花很多钱。尽管已有了奇迹般的冷藏运输和我听到的所谓延缓老化的加工工艺,总还是不如本地的食物新鲜。而且更糟的是,没有了季节之分,也就没有了等候和盼望,没有了一年中首次品尝时令菜肴带来的那种快乐。损失了这一切实在令人惋惜。春天来临后,卡庞特拉的商贩们就会收拾起他们的杆秤和计算器,那位“宪兵”连同他的哨子也都可以休息了,集市也将关闭。窃贼和他们的狗将继续前进,去寻找什么别的罪恶勾当。那个法国夜总会的厨师长将变更他的菜谱。年底以前,人们不会再见到新鲜的松露。不过,我还是很乐意等待。即便是为了那些松露们,我也非常乐意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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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普罗旺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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