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正值春日,万树吐芽,景象繁华,人群熙熙攘攘,路两边满是琳琅满目的各色店铺,面店里有蝴蝶面、水滑面、托掌面等等;糕饼店里有火烧、烙馍、银丝、油糕等等,较精致的还有象棋饼、骨牌糕、细皮薄脆、桃花烧卖等等。
今夏闻着各色食物混杂在一块儿的香味,脚步轻快地在人群中穿梭着。
路过糖食店时,她的脚步略滞,摸出身上所剩余钱数了数,犹豫一瞬,还是数出三枚铜板买了一小包琥珀糖揣入怀中。
绕过热闹的街市,拐进一条像是歪嘴葫芦的深巷,巷口如同葫芦口一样又窄又小,进去之後却豁然开朗,过了第一个葫芦肚,再行过一小截窄道便到了第二个葫芦肚。
今夏行至这个葫芦肚东侧的一扇斑驳木门前,推了推却推不动,便敲了门。
片刻之後,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一个新才留发、褐布圆领的少年朝她喜道:「姊,你回来了。」正是她的弟弟,袁益。
今夏伸手摸着他额前的短发,边朝内走边问道:「最近有没有人欺负你?」
不大的小院内,一方石磨沉甸甸地盘踞在西侧,还有墙边一整排的酱坛子,终日不散的豆腥味弥漫其间。
「没有,自从你上次收拾了卖猪肉家的三个小子,他们再也不敢撕我的书了。」袁益跟在她後头。
看着自己这个纤弱有余、刚勇不足的弟弟,今夏颇遗憾地叹了口气,想当年她在他的这个年纪,已经是打遍全西凤街的孩子头,战绩累累,邻街常有来找麻烦的,一概被她灭得服服帖帖,虽说因为在外打架而没少挨爹娘的揍,但要当人上人总是要吃些苦中苦,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很。
只可惜人上人的辉煌时代与她的孩提时代一起终结,此後的日子就……
她惆怅地摇了摇头,然後问:「爹和娘卖豆腐还没回来?」
袁益朝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指指着内屋,压低嗓门道:「爹卖豆腐去了,娘在里头睡着,昨晚她去了新丰桥头卖卤豆干,很晚才回来。」
今夏望着内屋的窗子,心中暗叹,从怀中摸出那包琥珀糖递给弟弟。
袁益打开来,看见是琥珀糖,埋怨道:「我都这麽大了,姊还把我当小孩子哄。」
「不想吃就算了。」她伸手欲抢,「我自己留着。」
袁益连忙躲开,迅速塞了一块入口,将剩下的包好揣入怀中。
「杨头儿说你去衙门找了我几次,什麽事?」今夏问他。
袁益朝内屋努努嘴,小声道:「娘让我去的,问你什麽时候回来。」
「家里又缺钱了?」
「收摊位费的董大肚这个月娶儿媳妇,娘说一定得送贺礼。」
她诧异道:「我记得他去年就娶过儿媳妇了,怎麽还娶?」
「他有四个儿子。」
「啧……」
今夏扶着额头呻吟了一声,忽又想到之前曹革塞给自己的那叠银票,越发无奈。
内屋传来床板的声响,像是有人翻了身,紧接着便听见声音传出来,「夏儿,你回来了?」
今夏迈步进屋,见袁陈氏正起身,「娘,我把您吵醒了吧。」
「没事,我本来就该起来了。」袁陈氏披上灰褐长袄,目光在今夏的身上打量了一番,「路上还好?没伤着吧?」
「没有,当然没有。」今夏笑道。
「人也抓着了?」
「抓着了……」她支吾着。
袁陈氏脸色一喜,立时朝她伸出手,「你先前说这犯人要紧,抓着了有嘉赏,正好,把赏下来的银子给我,我得赶紧上街买贺礼给董家。」
今夏讪讪道:「没……没领到银子,人刚抓回来就被带到北镇抚司去了。」
袁陈氏愣了片刻,随即道:「那北镇抚司也该给你银子啊,人可是你抓的。」
「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是没人有能耐找锦衣卫讨银子去。」今夏不敢正视她,低下头用脚轻轻铲着灰地上的小凹陷。
听了这话,袁陈氏又发了一会儿愣才皱眉道:「行了,你去洗洗换身衣裳吧,这身衣裳都快馊了。我早就说过,姑娘家当什麽捕快,又苦又累还不像个样子,你和你爹当初若是肯听我的,把你嫁给城东头做糕饼的孙家,至少两家之间还能彼此帮衬着点,别看前年孙家落魄了些,今年人家做桃花烧卖可卖得火红了,还在新丰桥买了铺面,你当初若嫁入他家,现在说不定就是当少奶奶的命,也不至於像现在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孙吉星的媳妇都已经怀上了,你说你……」
袁陈氏这番说辞是陈腔滥调,今夏早就听习惯了,随意应了几声便退了出来,朝袁益扮了个鬼脸,迳自去灶间烧水以备沐浴用。
袁益跟进灶间来帮着她舀水,一脸的神秘,「姊,还有件事,你可别怪我没告诉你——前日,娘把王媒婆请来了。」
闻言,今夏的眉毛轻轻一挑,警惕地盯住袁益。
「我蹲窗户底下听了一会儿,娘这回看上的是易先生家的老三。」
今夏受了惊吓一般地将眉毛挑得更高了,「易先生?就是你的夫子?」
袁益点点头。
易先生正是袁益的私塾老师,家中三子皆是读书人,是货真价实的书香门第。
今夏怎麽也想不明白,这样的人家怎麽可能看上她?
【第二章初见陆绎帮破案】
因为孩时战绩过丰,今夏的名头委实响亮了些,旧日里街坊邻里提起她来,常以夜叉、大虫称呼她,她乍听时甚不自在,後来偶然间看了一本闲书,书中说夜叉大虫是星宿下凡,世人皆惧,而後上了山当好汉,她颇为神往,对街坊邻里这般称呼便视为美称。
她当了捕快之後,因算是官家的人,这种「美称」在邻里口中便渐渐淡了,倒是家家户户都知道袁家有个生猛的闺女,更别提媒婆了。袁陈氏拘不住女儿,眼见她一日比一日大了却无人上门提亲,很是烦恼,她咬着牙根恨恨地想,待她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不愁他们不上门求着她。
为了攒嫁妆,袁陈氏日里卖豆腐、夜里卖豆干,十分艰苦;今夏为名声所累,身为一个颇具分量的赔钱货,在此事上没说话的分,只得夹着尾巴拚命抓贼,也是十分艰苦。
当下听说娘居然看上了易先生家的老三,她第一个反应便是疑惑着娘到底攒了多少嫁妆,居然能让易家动心,再转而一想,娘这个主意着实聪明,若是自己嫁入易家,袁益身为小舅子,接下来几年的私塾费用便可全省下来,还有夏日的冰敬和冬日的炭敬都可免掉,的确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些开销都省下来,那嫁妆也可回本了。
使劲敲了敲额头,今夏烦躁地看着炉灶里烧得劈哩啪啦的柴枝,又往里头塞了一把。
上灯时分,金水河缓缓流淌,倒映出两岸无数璀璨灯火。
河面上除了可听曲的画舫,还有划着船卖艺的,杂耍的汉子打着赤膊,若岸上有人抛银钱下来,马上笑容可掬地唱个喏後便爬到船上高耸的竹竿上,朝水中一跃而下,在半空中还会耍花招,或转身或翻筋斗,方才入水。
岸上酒楼高低比邻,街面桥头有小摊小担摆了一排。
今夏歪靠在桥栏的小石狮子旁,百无聊赖地守着卤豆干的小摊子,听着旁边酒楼上传来的丝竹之音以及人声喧哗,目光定定落在河面上。
她今夜原是来帮忙的,但是她娘大概是昨夜里受了风,加上心中杂事烦闷,脑袋一直隐隐作疼,今夏劝她回家歇息,而袁陈氏不放心她照看摊子,今夏只得起誓赌咒,百般保证会老老实实守着摊子绝不多事,袁陈氏又反覆叮嘱了好几遍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歇息。
「来两串豆干,加辣油。」有个带笑的声音道。
今夏回过神来,抬头见是杨岳,讶异道:「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