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刚送了两条腌鱼去你家,正好碰见你娘,顺便把你的出差补助给她了,她说你在这里守着摊子。」他也不见外,自己动手捞了一串豆干,淋上辣油,「我爹说明日一早让咱们跟他去兵部司务厅。」
「哦。」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司务厅又丢东西了?」
「鬼才知道。」杨岳循着她的目光往河面上望去,好奇问道:「看什麽呢?」
「看见那个跳水杂耍的没有?」今夏努努嘴。
随着她的话语声,赤膊汉子以一个漂亮的後空翻自高竿上跃下,抱膝连打了三个筋斗,「噗通」一声穿入水中。
正是春寒料峭时,河面虽未结冰,河水却是冷得刺骨,杨岳见了不禁缩了缩脖子,替那人打了个哆嗦。
「我才卖三串豆干,他都跳八回了。」今夏无比羡慕地望着爬上船的赤膊汉子,「他忙一晚就抵得上咱们一个月的月俸,你说咱们还当捕快干什麽?」
「你不嫌冷?」
「你会嫌银子冷吗?」
她低头看向一堆如小山一般的卤豆干,也不知何时才能卖完,不禁长叹气。
「又缺银子了?」杨岳很是了解她。
她还未回答,摊子前便来了人。
「要四串豆干,两串浇辣油、两串洒梅子粉,越酸越好,我娘子现下就想吃点酸的。」宠溺的语气听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正是陪着老婆来逛夜市的孙家老大,孙吉星。
尽管很不愿意抬头,但冲着收钱的分上,今夏还是快手快脚地弄好豆干递过去,面无表情道:「四个铜板,谢谢。」
孙吉星付钱,他老婆接过卤豆干,眨眨眼看着她,「咦?今夏,怎麽是你在看摊子?你不用抓贼吗?」
「咳咳……这是特殊任务。」今夏压低声音凑过去,「近来官府正在部署一桩大行动,你们没事少在街上走动,尤其你怀了身孕,若是磕着碰着就更不好了。」
孙吉星一听便紧张起来,「当真?」
今夏示意他们看向旁边的杨岳,反问道:「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两人杵在这里真是为了卖豆干?」
孙吉星连忙搀着娘子急急回家去,杨岳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朝今夏问道:「好端端的,吓他们做什麽?」
「他们这对恩爱夫妻在我娘面前转一圈,我娘回去就得埋怨我一车的不满,我还不能还嘴,真是能把人硬生生憋死。」
她烦恼地捏捏眉心,忽然听见左侧人群中起了一阵喧闹,正欲伸头张望,便见有一个头戴飘巾、身穿三镶道袍的男子跌过行人重重摔过来,不偏不倚正倒在她的摊子上,卤豆干立时洒了一地,各色酱汁四下飞溅。
「喂!你……」
见他手上拿着一副赛黄金熟铜铃杵,显然是走街的算命先生,今夏伸手要去拉他,不料他反手挥来,袖底露出雪亮的长匕首,蓝芒冰冷,一望便知刀刃上抹了剧毒。
「小心!」杨岳见状大骇,抢上前去。
这一生变甚是突然,幸亏今夏反应机敏,及时侧身闪过,匕首斜斜削去她半幅衣袖。
杨岳虽然出手阻挡,却有人後发先至,只见一道青影掠过,凌空飞腿直接将算命先生踢得呕出鲜血,只能撑在地上勉强挣扎。
「说!密报藏在哪里?」
来者身穿竹青实地纱金补行衣,腰束白色锦带,甚是轩昂齐整,一脚踏在算命先生持匕首的手腕上,语气冰冷得像是透着丝丝寒气。
「不知道……」算命先生疼得冷汗直冒。
这位青衫者,今夏认得。
当今天下,位高权重者,除去高高在上却一心向道的世宗,独剩下二人,一个是严嵩,位居内阁首辅,在朝中结党营私,自不必说;另一人是陆炳,锦衣卫指挥使,他和世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哥儿们,还曾冒着生命危险冲入火中救出世宗,两人的关系就跟铁打的一样坚不可摧。严格说来,陆炳还算是个不错的官,虽说排除异己、大权独揽,但至少恪尽职守,也确实平反了诏狱中不少冤案,不过,满朝皆知他与严嵩交好。
今夏领略过那位锦衣卫指挥使的风采,陆炳其人剑眉星目、长须飘飘、器宇轩昂,目光流转之间不怒而威,很是慑人。
而她眼前的这位青衫者,正是陆炳的儿子,陆绎。陆炳是武状元出身,据说陆绎武功高强,不在其父之下,是锦衣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在她看来,陆绎的相貌应该是肖似其母,威武不足而俊秀有余,唯独那双眸子酷似其父,神色波澜不惊,配上与年纪不太相称的沉稳,又多了几分清冷气质。
陆绎的脚微旋,加了点力道,她觉得似乎听见算命先生的手腕骨头在劈啪作响。
「我……真的……不知道……」算命先生的声音凄厉至极。
这人身携抹毒匕首,自然绝非善类,今夏知道锦衣卫向来手重,但眼见陆绎这般逼供,她还是有点看不下去,上前开口道:「不知这位算命先生所犯何事?即便是要审讯也该……」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陆绎连眼皮都未抬,衣襟摆动,露出系在腰际的锦衣卫腰牌,冷冷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一见来者是锦衣卫,周遭围观的百姓就算再好奇也不敢继续看下去,悄然无声地迅速散开,原本还热热闹闹的新丰桥头很快变得冷冷清清。
其间又有四人赶到,清一色皆是万字巾、青蓝长身罩甲、革带与皂皮靴,正是锦衣卫千百户的装束,四人至陆绎跟前恭敬施礼禀报道:「陆大人,曹革已死。」
今夏听见这个名字便已然明白,免不了暗自叹气,不过半日功夫,曹革果然受不了酷刑,被折腾死了。
当捕快这两年多,她的性子自是拘束了不少,也明白了许多人生格言,例如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等等,自己的人生规划自然是朝着「俊杰」这条光明大道奔去。她虽然看不惯锦衣卫这副高高在上的德行,可是六扇门也确实无权干涉他们的案子,原也想走,但目光落到一地的豆干渣,再想到娘的脸色,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在她的脑子里浮现。
她尽可能让声音带上哭腔,以求有楚楚可怜的效果,「官爷,你们办案也不能砸了我的摊子啊。」
没人应声,也许压根儿就没人听见。
陆绎不堪其烦地皱了一下眉头,指着算命先生道:「带回诏狱。」
算命先生自是知道诏狱的可怖,脸色顿时惨变,忽然猛力挣扎,竟不是为了逃走,而是直接扑在那柄抹毒的匕首上。
那毒甚是霸道,只不过一眨眼,他居然口吐黑血,一命呜呼。
陆绎紧锁眉头,言简意赅地下令道:「搜身。」
四名锦衣卫将屍首细搜一番。今夏与杨岳冷眼旁观,看着他们解开屍首的发髻又扒掉贴身衣物,连鞋底都被划开,以防藏物。
「搜得还挺细。」杨岳瞧着,朝今夏耳语。
她对此不以为然,「这有什麽?熟能生巧而已,顶多也就是咱们衙门里仵作的水准,一帮子粗人。」
陆绎背对着他们俩,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微微侧头,眼角余光寒冷如冰,本欲说话的杨岳察觉到便收了声。
「陆大人,没有。」搜查完毕,千百户向陆绎禀道。
「你猜他们在找什麽?」出於捕快的本能,杨岳很好奇,压低声音问今夏。
之前他说兵部司务厅丢了东西,而曹革正是兵部的,今夏已经隐隐猜到,只是不便说出,便道:「这还用说,肯定是关系国家大事的大案。」
陆绎再次侧头,虽然没有说话,但眼底寒光的意思很明显——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