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桑依依深情地凝视着苍嶙山,那脉脉含情的眸子几乎要把自己的心肝都捧在对方面前,任何人看着都要化了。
苍嶙山看看她,再看看孩子。他当然相信她,可是周围的人不相信她,苍家丢不起这个脸。
陆公子叹息一声,「依依,你也让我相信你,你说过你会等,等我功成名就之後就接你和孩子一起认祖归宗,你说过我们会一生一世一双人。」
桑依依摇着头,那破碎的伤心印染在脸颊上,她哭诉道:「陆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污蔑我。」
陆公子抱着孩子,笔直地站在了屋子中央,他闭上眼,口中缓缓吐出一串话。那些话如一道惊雷劈在了屋子中央,把每个人的面色都照耀得惨白惨白,而桑依依已经如形如鬼魅,身子摇摇欲坠。
他说:「依依你背脊的正中央有一颗豆大的黑痣,得了伤寒之时,那颗痣就奇痒无比,你会让人一遍遍地抓挠它。你的左腰纹了一朵罂粟花,白日里只看得出一点简单的纹路,到了晚间,在烛光下会显出粉色,若是情动,则变成了妖异的媚红。你说过那花还是苍少爷用特殊的药水让人纹上的。你的锁骨相当敏感,只要咬着它,再平静如水的你都会春潮泛滥。
与你翻云覆雨之时,太轻了你会无动於衷,太重了你会忍不住掐对方的臂膀、肩胛。对了,情到深处的那一刻,你不会闭眼,反而会茫然地看向周围,比如窗外。」
「不。」桑依依大叫,疯狂地抱住了苍嶙山,「他听人说的,我从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夫君你相信我,我没有,真的没有!」
苍嶙山起初还是怔忡,待听到一半,人已经陷入了回忆。陆公子说到桑依依情动之时,苍嶙山的震惊已经无以表露,心痛、茫然、不敢置信,还有被背叛的绞痛,被隐瞒的愤怒一层层叠加,几乎将他所有的理智都给吞噬。
他抓住桑依依的手臂,看着这爱慕了多少年的女子。她那麽清冷、那麽高傲、那麽的不可一世,她是皇城无数纨裤子弟倾慕的对象,是他捧在手心里舍不得伤害、舍不得辜负、舍不得忽略,哪怕一分毫,最爱的女子。她是他少年时期,唯一一个想要白头偕老的人。她背叛了他!
苍嶙山觉得心口有一把火,呼地冲上了天空,要把他整个身子都燃烧了起来,那麽大的心火、那麽狂的烈焰。
他浑身发烫,眼角泛着赤红,嘴唇张张合合,目光呆滞地盯着她,彷佛要藉此冲进她的身子里,看清楚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她对他的真心有几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以前那般为他守身如玉、贞洁如一。
布满血腥气的屋子里,一个忠诚正直的书生、一个口是心非的女子、一个疯狂在即的困兽,还有一群看似无关却心思纷杂的外人,一同将这大喜临门的小院给扭曲成了风雨欲来,即将分离崩塌的是非之地。
杜青墨掩藏在黑暗之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静静地注视着那痛苦挣扎的两人。她轻声道:「夫君,你别忘了,桑依依最爱的人是你,只要她爱着你,你也爱着她,就算她背叛了又有什麽关系。
想想你们过去的风花雪月吧,想想你们许下过的誓言,想想她对你的倾心以待,想想她为你付出过的一切。她的身子是你的,她的心也是你的,一时的错误不能改变她对你的真心。」
苍嶙山动了动,抓着桑依依的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最爱的人伤害他最深,她已经不是他的人了,她的身心都给了另外一个男子,她不再是他一个人的。
她的爱到底有几分真,她在别的男子怀里承欢之时是否想过他,在对别的男子敞开身躯的时候是否考虑过他的感受,甚至,在背叛之後再一次面对他的时候,她是否将两人作过比较?
她知不知道他的心被她捅了一个硕大的血窟窿。过去的日子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桑依依在践踏他的尊严。
屋子里,也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道:「桑姨娘背着少爷偷了人,那孩子自然就不是少爷的骨肉了。」
苍嶙山猛地扭头,死死地盯向陆公子怀中的苍儿,他伸出手,「把他给我。」
此话一出,众人的神色齐齐凝住,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浑然不知世事的新生子。
陆公子那古板的面容一愣,护住了孩子,道:「他是我的儿子,凭什麽给你。」
苍嶙山上前一步,挣脱开桑依依的拉扯,「他是我女人生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儿子,你把他给我。」
陆公子摇了摇头,「我要带走他,我不会把我的亲生儿子放在苍家给你们这些人侮辱。」抬脚就要绕过苍嶙山走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本就气势凌人的苍嶙山突然暴起,五爪猛张朝着陆公子的胸口攻去。
那陆公子本就有防备,疾速地左侧躲过,脚步一错,人已经滑向了门边。
苍嶙山收势不住,手指深入梳妆台中,手臂再一用力,就将百来斤重的台桌掀了起来,对着陆公子使劲地砸了过去。
胆小的丫鬟已经捂着耳朵尖叫。
门框被砸出一个缺口,陆公子从那桌下钻出来,还没看清周围的形势,肩膀倏地剧痛,闷哼一声,右臂已经无力地垂了下来。
孩子在空中一扬,已经被苍嶙山高高地举起,他再霍地一脚,把痛得头昏眼花的陆公子踢出十多丈远,狠狠地飞向了外厅的墙壁。震耳欲聋声中,破碎的砖头四处飞溅,灰白的尘土里更是包裹着男子的血沫。
陆公子单手捂住心口,从墙壁上缓缓滑落,咳出几口血来,脸色迅速地呈现出青白的死气。
「哇……」婴儿的啼哭震撼云霄。
陆公子跌倒在地上,发出更大的痛哼,鼻中、眼角纷纷有血珠流了出来。
他费力地抹了一把,固执的死死地望向那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继续伸出手,「把孩子给我。」
苍嶙山走过去,一脚踩在他那只手的肩胛上,用力。
陆公子身子再一沉,两只手都无力地挂在了身子侧边,他一口的血水,大吼道:「苍嶙山,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苍嶙山冷笑一声,倏地举高了那痛哭中不断挣扎的孩子。
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桑依依惊慌失措地大叫:「夫君,你要干什麽?」
苍嶙山转过头,极其冷漠地道:「干什麽,自然是杀了这个孩子。」
「你疯了!」桑依依扑了过去,拚尽全力地要去争夺自己的骨肉,那些高傲自持、冷漠冷心的表现都被激得支离破碎。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娘,是一个刚刚结束怀胎,产下麟儿的娘亲,谁要杀了她的孩子,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她不停地哭喊,尖声惊叫,捶打着他、撕咬着他,奋不顾身地要去夺回自己的儿子,「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怎麽能够杀了他,你怎麽能够这麽的狠心!你不能这样对待他,他才刚刚来到这个世上。嶙山,我求求你,把他放下来,不要这麽残忍,我的孩子……」
苍嶙山对桑依依的嘶喊无动於衷,只说:「事到如今你还准备骗我?」
「我没有,他真的是你的儿子,你要相信我。」
陆公子气急攻心地喷出一口血,咬牙切齿道:「依依,你怎麽能够让我们的儿子认贼作父!」
桑依依柔弱无依地晃动着头,彷佛已经承受不住事实的真相般,「苍儿不是你的骨肉,是嶙山的孩子。你我、你我根本……」
「你还要狡辩!」陆公子蹒跚地爬了起来,每一步都在摇摇欲坠,「你当初说过,只要产下麟儿,就愿意跟我去天涯海角。你这些都是谎话吗,既然不愿意跟我走,何必说孩子是我的,何必对我许下诺言,当初又何必千方百计地引我与你双宿双飞。」
桑依依死死地揪住了苍嶙山的衣袖,半个身子都要依靠对方支撑着才不会倒下,「我没有说过,你冤枉我!」
陆公子怒目切齿,半晌,仰天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咳血,那一口口的血沫四处飞溅着,那东倒西歪的身子顽固地挺直在天地之间,他几乎是字字血泪地自嘲,「枉费我读了这麽多年的圣贤书,居然忘记了婊子无情。哈哈哈,我愚蠢,居然相信一个青楼女子会为我生下孩子;我愚笨,不但相信了她,还对她倾以真心,心甘情愿地被她欺瞒,我有眼无珠啊!」
说者心酸,闻者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