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可说不准,你师姐又不是一般人,她可是女中豪杰,心中肯定有一番计较,说不定是她约陆大人看戏。」她郑重叮嘱他,「对了,你问她的时候,可别说是自己看见了,只说是听人说起就好,千万别把我也供出来了。」
谢霄一肚子的无可奈何,只能点头,随口想奚落她几句,一眨眼就发现她跑了,他跟过来时瞧见今夏正热情地递烧饼给一个中年乞丐。
「叔叔。」
「侄女。」
「叔叔……」
「侄女……」
光是听见这亲亲热热的叫唤声,谢霄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刚买的,又酥又脆,您尝尝。」
丐叔毫不客气地接过烧饼就咬了一口,眯着眼细细品尝。
谢霄凑过来,莫名其妙地问,「你这是什麽能耐?居然在这替自己找了个叔叔?」
「我这个叔叔可不是一般人。」今夏仰仰头,朝他得意地说道。
丐叔仍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谢霄一番才转头问她,「你男人?」
她闻言大笑,摆手道:「不是,当然不是,我可没这麽大福气,他是乌安帮的少帮主。对了,哥哥,你若有事就先忙去,我有事找我叔叔。」她转向谢霄说道。
这丫头居然一转头就要撵自己走,谢霄有些忿忿,硬着脖子道:「可是我没事。」
「那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叔叔,您过来一下,我有事得问您。」
见今夏迳自将丐叔拉到稍远的大柳树下,连说话嗓音都刻意压低。谢霄瞧不过去,双手抱胸冷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看他们。依他的性子,若在平日早就一走了之,但现下他告诉自己没必要和小女子一般见识,略等等也没什麽不好。
「叔叔,最近扬州城里或是城外,有没有发现被丢弃的女屍?」今夏低低问道。
丐叔愣了一下,也把嗓子压低,「最近有东洋人出没,这附近都不太平,光是河里头就有好几具,我怎麽知道你想找什麽样的?」
「就是……光脚的……」
她懊恼地推了推额头,她是在神智恍惚情况下看见那女子的模样,如今记忆甚是混沌,连相貌都是模模糊糊的,又不知道她的致命伤究竟在何处,实在说不清楚。
「那麽,有没有见过一种很古怪的刑具,是个人偶,双臂收缩就将人牢牢困在其中,体内会弹出尖刺置人於死地?」她接着问道。
丐叔讶异地张了张口,叹息道:「爱别离。」
「您也知道这种刑具」
「听说过,但是这玩意儿已经很久没人用了。怎麽,你见过?」
她烦恼地点头,「而且见到两次,不知道是什麽人在幕後操纵。」
「看在烧饼的分上,我可以帮你留意,」丐叔又咬了一口烧饼,「不过,能不能有线索,我就说不准了。」
「您肯帮忙就再好不过。」今夏听了十分欢喜,接着问道:「您撞见过东洋人吗?」
「你叔叔我运道好,还没撞见,倒是听说他们行踪不定、神出鬼没,前些时候屠了个和尚庙和一个村子。」
今夏叹着气道:「因为他们有带路的。您还是没撞见比较好,这帮东洋人擅用暗器,暗器上还涂了不知名的毒物。」她朝不远处的谢霄努努嘴,「他们帮里有好几个弟兄中了暗器,伤口一直溃烂,找了好些大夫也束手无策,现下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什麽毒物?」丐叔问道。
「不知道,大夫们都说没见过。」想他见多识广,她从怀中掏出包好的那枚袖里剑让他看,「就是这个,小心别碰到刃口。」
丐叔接过来在阳光下仔细端详,刃口泛着淡淡的诡异青绿。
他思量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我说侄女啊,你这玩意儿若没什麽用,就让我拿给一人瞧瞧,或许……唉,我也说不准,还得看她的心情。」
见他吞吞吐吐的,今夏诧异地挑眉问着,「谁啊?」
「是我认识的人,对毒物颇有经验,不过她不喜欢和外人打交道。」
她敏锐地在他算得上是低柔的语气中发觉不对劲,嘿嘿笑问:「她?你相好的?」
「去去去,别胡说八道。」丐叔撵她。
「行,那您可要小心放好,别把自己划伤了。」她笑嘻嘻地替他把那枚袖里剑包好再拿给他,「对了,您这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上哪里找您去啊?」
「我会来寻你。」丐叔揣好袖里剑就预备要走。
她突然想起一事,笑着叫住他,「叔叔,您孙子正在戏楼上看戏,您不去看看?」
「哪有做爷爷的去找孙子的道理。」丐叔摇摇摆摆,施施然地走了。
直至他走远了,谢霄才缓步行来,斜眼睇她,「真是看不出来啊,你来扬州才几日,居然找了个要饭的叔叔。」
「少帮主,你小瞧人了吧。」今夏朝丐叔消失处努嘴,「他可不是寻常要饭的,他的师祖原是宫中的太监,当年京城皇宫那场大火,建文帝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你知晓的吧?」
「谁都知道这件事。」
「宫中有一批太监,原是习武保护皇帝,建文帝下落不明,他们也逃出宫外,江山易主无法挽回,但他们谁也不愿投降,不再伺候任何人,也不受任何人的管辖,更不接受任何人的俸禄,他们一面流浪、一面挨家挨户地寻找幼主。」
听罢,谢霄怔了许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
「他那身功夫才叫厉害。」她喃喃自语道:「奇怪,为何姓陆的功夫都这麽好?」
「都很好吗?」谢霄别开脸冷哼。
「哥哥,我还得赶回去在刘大人面前应个名,你……」她探询地看他。
「去吧去吧,我就没见过有哪个当差的像你这麽忙。」
「对了,上官姊姊那边,你千万记得回去寻空再问她,切记别把我供出来。」她边走边回头再三叮嘱。
谢霄不耐烦地摆着手,要她快些走,直至看不见她,迟疑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上灯时分,扬州官驿——
被刘相左差遣去司狱司传话,又去了留守司取物件,今夏回来时已经错过了饭点,她到灶间翻出两块冷的馍馍和几根咸菜,回屋就着茶水吃下,权当是晚饭,然後她挑亮油灯,自怀中掏出今日她在医馆所画的那张图,在桌上铺平,看得出神。
她还记得这个痕迹有三、四寸那麽深,挨着一株桃树,而刑具应该是背靠着桃树。
她重重敲了自己的脑袋,当时应该检查一下树皮上有没有留下痕迹,居然就忽略了。
对了,在那艘画舫上的那个男人也是背靠船舷。
尖刺从刑具内弹射出来,一定会有後座力,所以需要某种物件来抵住它。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圈圈,脑中想着死去女子的相貌。
是什麽人杀了他们?究竟为何要将他们放在桃花林中?那艘画舫是偶然看到的吗?
若这些都不是巧合,那麽是有人在暗处故意为之了,会是谁?为何要让她看见这具爱别离?那人究竟想做什麽?
「咚咚咚。」
门骤然被叩响,入神的她被惊得全身一颤,深吸一口气後才沉声问道:「谁?」
外头是高庆的声音,「陆大人有吩咐,快出来。」
还以为陆绎在温柔乡里,自己能偷得半日闲呢。
她暗叹口气,收好纸张,起身开门,这才发现除了高庆之外,陆绎也在。
「你……」陆绎只看了一眼就发觉她的脸色不对,「发生什麽事了吗?」
「没事。」她搓搓手,又把脸猛搓了一通,重新打起精神,「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陆绎深看了她一眼,似想问话,但终究什麽都没问,只淡淡道:「你们随我去把沙修竹提出来。高庆,你再叫上两个人一同押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