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看够了戏,在佳人婉转谢辞、关上房门、字幕打上「全剧终」后,赵之寒缓步踱来,悠然淡道:「三哥,原来你这么有手足爱,要不要顺便关心一下弟弟我晚餐有没有吃?气色好不好?」

好感人的手足情深,爱屋及乌,代替早逝兄长关照寡嫂,真想唱: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满又安康……

冷不防被挖苦了一番,赵之骅笑笑地反击:「你一向可以让自己活得很好,不需要我多余的关心。」

这倒是。不过——

「三哥啊,就算要关心二嫂,也操之过急了,可惜我没有阴阳眼,不然我一定会告诉你,二哥在你身后,他很火。」

赵之骅笑容微微一僵。

赵之寒补完刀,从容地擦身而过,回房去。

回房冲了个澡,开电脑处理完几个急件,临睡前下楼来,打开酒柜挑了瓶最烈的酒,遍寻不着酒杯,正欲转往厨房,晕黄的走道灯下,险些与转角处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正着,出于本能,他伸手稳住对方。

来人似是受到极大惊吓,慌忙挣开,退避之迅速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纤细身躯撞上身后的餐桌,撞倒银制烛台,哐啷一阵响。

反应要不要这么夸张?

赵之寒挑眉,目光定在那张雪白如瓷的面容上,对她那副见鬼的模样不置一词,淡然地掠过她,径自寻找他要的酒杯。

江晚照挪了挪位,背贴在墙上,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她其实不是那种小模小样、上不了台面的女人,他看过她与赵家其他人的相处,谈吐得体、应对进退不失从容,独独对他,永远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仓惶失措。

小白兔二嫂。

他还记得,赵之航私底下曾言笑,如此称呼过她。

找到他要的酒杯,回经她身旁,驻足顿了顿。「看什么?」

江晚照目光在酒瓶与他之间来回几次,蠕了蠕唇,还是没能忍住,脱口道:「你习惯真的很糟糕。」

他一向,都靠这么烈的酒入睡吗?嗑药、酗酒,还有昵?他到底是怎么有办法,把自己的人生搞到如此腐烂?

「与其评论我腐败的生活哲学,还不如先自求多福。」

赵之骅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她看起来确实不大好,比起赵之恒未过世前,她下巴尖了、气色差了,人也清减了些。

她让他想起当年的四嫂傅琼仪,一言一行、举手投足,处处拘束、不自在,连在餐桌上吃顿饭都放不开,夜里独自躲在厨房啃面包,都还来得自在些。

豪门媳妇难为,重重压力,特一条花样年华的生命,逼上了绝路。

原是不想多言,也没打算理会他人的死活,不知怎地,话还是出了口:「抓紧机会搬回去,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必掺和进来,这里不是人待的。」

「你昵?又是怎么让自己待得好好的?!」她一时冲动,问了句。

他一静,没回眸,只丢下一句:「这是一座无底深渊。」除非,她也想跌进来。

下场不是粉身碎骨,就是一再往下跌,深不见底,一旦陷入,再也爬不出去,冰冷、失温,永不见天日。

所以赵之恒死了,赵之航走了,正常人,熬不来。

回到房中,他放弃酒杯,直接旋开瓶盖,以瓶就口,烧灼酒气入喉,意识清醒了些。

他喝不醉。

真奇怪,不知是体质还是怎地,他从来都喝不醉。忘记谁说的,难得糊涂,糊涂难得,人生而在世,还是糊涂些好,日子挨着挨着,就到底了。

而他,却总是太清醒。人生唯一的一次——

他打住思绪,仰头再灌上一口。

就那么一次,从此,他再不让自己失控。每一分、每一秒,他总是清醒地,看着自己做的每一件事。

「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怕你?」曾经,赵之航如此问他。

「任何干净纯洁的生物,都该怕我。」

赵之航闻言,只是捶了他肩头一记,不予置评。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那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连她都无法控制。

第一次见面,是在她与赵之恒的婚宴,他刚从上海忙完回来,正好赶上喝这杯喜酒,不过他想,或许没赶上会比较好,他从没见过,新娘可以瞬间面无血色,比死人还惨白。

之后每一回碰面,状况并没有更好。

太明显,只要有他在场,连表情、肢体,都僵硬得不知该怎么摆,谁都看得出来。

赵之恒聪明地选择了带新婚妻子搬出赵家大宅,减少碰面机会,也或许,傅琼仪的事,也适时给了他一些警醒。

然而岁月,尘封的只是历史,掩埋不了记忆,已经发生的,永远都会刻在骨子里。

如他,对赵姓深入骨血的恶与厌。

如她,对他深入骨血的痛与恨。

他闭上眼。酒精麻痹不了他的思绪,却能让他的身体短暂放松。

睁眼,闭眼。再一次,深深吐息,让自己进入无知无觉、无悲无喜、无梦的短暂睡眠。

其实,不用赵之寒说,她也想搬回去,回到那间属于她与赵之恒的小宅院。它不大,没有赵家大宅的精致与华丽,只是一栋三层楼的独栋小屋,不太闹区,但有和善亲切的邻居,一楼是客厅、厨房、还有小小的庭院,她会在院前种些好照养的常绿植物;二楼是主卧、起居室,和一间客房;顶楼原本是佛堂及露台,被她拿来当贮藏室,有时也会在顶楼晒晒自己做的萝卜干……偶尔丈夫精神状况比较好时,他们会一起到附近的小公园散散步,虽然这种时候不太多……

可是她还是想念,想念以前的日子。

就算更多时候,是待医院比待在家里还长。但是她不怕,她从来都不怕照顾病人,医院她待得很习惯了,几乎大半生都在那里度过……

「我不喜欢这里。」江晚照对着丈夫的照片,喃喃抱怨。

如果不是因为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想让他在家中走完最后一程,身边有亲人相陪,他们也不会搬回来。

「其实,没关系的,你不想回去,就不要回去。」那时,他如是告诉她。

「不行。」总要面对的,她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人生最后的那几日,他对她说了好多、好多,那是两年夫妻生涯中,他从没对她说过的话。

一直以来,他们不似情侣,更似伴侣,与其说夫妻,倒不如说是亲人,没有一般情侣的热恋如火,而是两道寂寞而渴望陪伴的灵魂相遇了,于是依偎在一起取暖。

他没有对她说过任何一句情话,最接近的一句,是:「你现在有我,我会陪着你,当你的家人。」

就因为这句话,她点头,嫁给了他。

相知相惜,相依相伴。

直到那一天,他对她说:「对不起。」

「为了什么?」

「为了太晚遇见你,如果更早,或许我们可以好好爱一次。」把所有情侣该做的事,都做一遍,暧昧、吃醋、告白、约会、每晚抱着电话情话聊不完、求婚、规画未来监图、生几个小孩、养几只毛孩子、庆祝结婚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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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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