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建元二十五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那种冷沁入骨子里,让人生生地忍不住发抖。

苏若锦是在睡梦中被冻醒的,睁开眼时才发现,脚底的汤婆子不知道何时漏了水,一点点地落在床铺上。褥子原本就不厚,被水这麽一泡,灰绿色的粗麻布被单晕开一片,看着越发像是梅乾菜。

外面的天蒙蒙亮,一片静寂。苏若锦怔了片刻,整个屋子里一股灰败的气息,憋得人难受。苏若锦还未起身,门外已经笃笃笃地响了,袁氏那粗砺的大嗓门透过一扇门传进来,「这都什麽时辰了,还赖着床,什麽懒骨头,还当自己是小姐不成,起来干活去!」

苏若锦觉得那窗子都在抖,若是袁氏的声频再高一些,索性把那窗子抖下来也好,换个新的,也不至一直漏风。

大力揉了揉脸,苏若锦才伸了个懒腰。原本没了睡意,是打算起来给娘林氏煎药的,只是袁氏的这个态度让她极其不爽。

这些年,袁氏想着法子折磨她,无非是饥饿、受冻、干活干到死,气急了打骂两句,可每回手还没伸到苏若锦身上,她已经躲开了。

两年来,袁氏败阵的次数还能少吗,她不是那个死去的苏若锦,性子温顺柔弱,在袁氏手下熬了不到半年,身子垮了,而後,精神也垮了。

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最後的坦然接受,也许上天注定要给她一段不一样的人生。虽然眼前的这个人生坑爹了一些,可两年的适应时间,苏若锦早已能应付。

袁氏在门外等得有些不耐烦,敲了敲门,见苏若锦没有任何反应,想着这丫头或许是睡熟了,推了门便怒吼道:「死丫头,还想偷懒!」

这一推不打紧,就见着苏若锦支着头歪歪地斜靠在床头,惨白着一张脸,双眼无神地看着她道:「婶娘,这就去干活,你等我一会。」

袁氏讥讽道:「莫不是小姐气儿又犯了,昨儿才干了多少活儿,今儿就开始装病偷懒。」

苏若锦气虚,脚步颠簸了两下方才走到袁氏身边,袁氏嫌恶地退了一步,苏若锦忙走近,低声道:「婶娘,这会天还没亮,我是断断不敢洗衣服的,我听说,这事儿……不吉利。」

这欲言又止,想说又只说一半的演技,苏若锦运用得刚刚好,那无力又惊恐的表情做得也极为到位。袁氏拧着眉,见着她眼睛明澄,不似是唬她,可偏偏已经被她吓了很多次,几乎次次都应验了,她低声问道:「这事儿有什麽不吉利?不就是洗个衣服。」

苏若锦惊得连忙捂住袁氏的嘴,低声道:「婶娘可莫要胡说八道。」那双手可是苏若锦才摸过墙角的炭灰的,这一下把袁氏的脸弄得够黑。一张脸,正好一个黑黑的巴掌印,见着极为喜感,苏若锦却恍若未见,继续危言耸听。

「前几日,牛头山上的老和尚瞧见我才跟我说的,这半夜若是洗衣、晾衣,一个不小心,那些不乾净的东西就跟着上了那衣服,等隔日衣服晒乾了,那些东西便会跟着人进了屋子,搅得家犬不宁……」

苏若锦神色惊疑,「你可记得隔壁村子那个跛脚李家的媳妇儿,她就是在烧衣节那日半夜洗了衣服,招了些不乾净的东西,这都疯癫了几个月了。请了道士做了法术,才消停了会。」

「真的假的?」袁氏将信将疑。

苏若锦道:「这事儿我也是听老和尚说的,老和尚说,我前几日定然是半夜洗衣了。这会我身上、我身上……」

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吓得袁氏退了几步,苏若锦说:「今日若是得空,我是要上山一趟的。自从两年前我从陷阱里被人救出来,他们都说我福气大,也不知道身上带的这个是不是福气鬼,哎,可千万别是倒楣鬼。听闻被倒楣鬼附身的人,那脸上都会留个黑印子,看见的人都得退得远远的。前几日我洗的衣服,可是你的也有、周雄的也有,便是春喜姐姐的也……」

古代最有用的吓人方法莫过於封建迷信,尤其是大齐信奉佛教,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些早已深入人心。苏若锦来到周家村时便发现,这人人家里有观音,初一、十五,人可以饿着,观世音菩萨的贡品那断然是不能断的。

这几句话将袁氏唬得一愣一愣的,偏生前几日她也听说了隔壁村子跛子李媳妇儿的事儿,说是受了惊,发作时躺在地上一抽一抽,还口吐白沫,那样子着实是吓死个人。

想起两年前从陷阱里找到苏若锦之後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她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可偏偏又不想失了体面,只得冷着脸道:「我瞧你就是想偷懒,找藉口!得,你去屋里伺候姨娘吧,这衣服等日头上来了你再洗。」边说边出了门。

苏若锦侧着头,就见袁氏的那张大饼脸,牙都哆嗦了,出门脚都打晃。

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若是有鬼来寻仇,真正的苏若锦第一个就找上她,苏若锦讥诮地笑了笑。等着吧,有她在周家村一日,死去的苏若锦在这受的,还有她所受的,她都会一一还回去。

整整掉入陷阱里八日,袁氏见着她不仅不救,还阻人来救她,若不是那个奇奇怪怪的少年赵逸,她早就饿死了。这还不说,这些年,袁氏还四处污蔑她的为人、糟蹋她的名声。前些年苏府总是按时派人给她们送生活费和生活必需品,可这些年,却再未见到那些东西。这群狗东西,简直欺人太甚!

苏若锦咬了咬牙,总有一日让他们都吐出来。

不多时,隔壁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响彻周家村上空,「啊啊啊啊,我的脸!」

苏若锦笑笑,方才应当找个机会,弄得她满脸黑,不多当几回神棍,她怎麽知道害怕,看向床上的汤婆子,苏若锦神色倏然一凛。

苏若锦掀了帘子走进林氏屋里,林氏的屋里比她屋里暖和些,只是常年卧着病榻,屋子里有一股挥不散的药味儿。

林氏已然醒了,支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苏若锦笑道:「娘,您怎麽这麽早便醒了,昨夜风大,您睡得可还好?」

她分明是苏府大户的二小姐,满门的亲人都还在,偏生一个都靠不住。林氏这个闷葫芦,按理为人低调,也不知道怎麽就让当家主母顾氏犯了红眼病。既然你是性子柔弱、没手段,你不炮灰谁炮灰,短短几年便在女人的战斗中落了下风,转眼被送到了这周家村,如无意外,苏明和是不打算接她回去了。

而苏若锦这个小小庶女,在宅斗中,也被人指控意图对怀孕中的嫡母下药,一并被送了出来。

归程渺茫,在周家村的日子清贫且苦,可苏若锦见着林氏却像是老僧入了定,清心寡慾,倒也像极了林氏的性子。想必也是对苏明和这个不分是非黑白的人失去了希望,林氏当初好歹也是良妾,正经人家的姑娘出身,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可偏偏重要关头,他竟不听她解释。

林氏被送出府也有五年,当时林氏的儿子、苏若锦的胞弟,刚刚周岁,便生生母子分离。此等男人,还有什麽指望。

苏若锦想起那个还在狼窝里的便宜弟弟苏文瀚,只求他福大命大,禁受住大宅门的勾心斗角,将来能有个出息,也不枉他姊姊死前对他还牵肠挂肚。

林氏歪过头,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怎的周奶奶又在大喊大叫,可是发生了什麽事儿?」

「哪有什麽事儿,她一直不都这样,一惊一乍的,倒是把娘给吵醒了。」苏若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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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的金玉良辰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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