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来时人人都当她是官家小姐,私下议论的有、诽谤的有、嘲笑的也有。可这些年,她深入群众,在周家村早已树立一个孝女、热心、没有架子的好姑娘形象,那走在村子里,几个大婶对她还是不错的。
尤其是王大婶,那是周家村有名的大喇叭,袁氏排名第一,她也不会是第二。王大婶同袁氏是多年邻居,总有龃龉,王大婶看不惯袁氏一副暴发户的嘴脸,袁氏看不惯王大婶穷酸样,二人掐架,那是可以站在村头,让村尾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的。
苏若锦堆上笑,低声唤了声王大婶,正要福身,王大婶忙拉住她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可是官家小姐,哪里能给我施礼。」随即挽着她的手笑道:「这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论放在哪里,跟旁的野丫头就是不一样。看看,越发水灵标致了。」
见着身边的嫣红,王大婶愣了一愣,苏若锦解释道:「这是我家里人,来看我的。」
王大婶安了心同嫣红打招呼,随即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压低声音神神叨叨道:「方才听周家的胖小子嚷嚷,说你家的鸡又见鬼了?」
「啊!」苏若锦似是惊了一惊,掩着嘴像是吓到,看着嫣红一眼,忙道:「王大婶你可别说,要吓到人的。」
这边拉着嫣红回了屋里,劝她道:「姐姐别怕,那些都是传说,当不得真的。」
嫣红心下疑惑,见苏若锦的样子像是隐瞒了什麽,心底里压下,等到苏若锦用过午饭小睡时,便出门去寻方才的王大婶闲聊。
几句好话下去,王大婶便拉住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忿忿不平地说了出来,「姑娘,你既是二小姐的家里人,还是赶紧让人接她回去的好,这周家可不太平。」
等王大婶说完,嫣红大体理清了思路。
两年前苏若锦掉进陷阱里,险些丢了一条命,周家村的人都猜测是周铁柱家的袁氏不安好心,想害死苏若锦,做了这伤天害理的事儿。没过几天,他们家的鸡全都受了惊吓,母鸡几天下不出蛋来,即便是後来下了蛋打出来的,全是黑心蛋!
一连半个月,那些蛋全是黑心的。原本袁氏还以为是鸡生了病,可偏偏就她家的鸡病了,旁人家的都没事儿。她听着那些闲言碎语,一怒之下把那些鸡全都杀了。
不仅如此,袁氏杀了鸡又不舍得扔,听了村头的瞎子说,这些见鬼的鸡得让人吃下去才能消灾解祸,得让人应这个劫。袁氏便炖了,最後那些鸡全部入了她和林氏的肚子。
可两年前的事儿,到了袁氏的信里,却是苏若锦不乖,一个人跑到山上玩儿,周家费尽了心力才找到苏若锦,并且请了最好的大夫才将她的性命救回来。
嫣红记得当时老爷给老太太看了信,狠狠地把信拍在了桌上,骂了句:「这样的女儿要来何用,果真是下贱胚子养出来的,不如死在外头算了!」
看来事情另有内情呢,嫣红思量着。
王大婶见这姑娘面善,索性将状告到底,「二小姐五岁到周家村,这些年可受了许多苦。每天天没亮就得洗衣做饭,就算是丫鬟也没这麽干活的。你看,这天寒地冻的,她还洗了这一家子的衣服,没洗乾净就没得饭吃。都是我们邻里看着她可怜,二小姐人又乖,我们不忍心看她受苦,便塞些吃食给她。」
嫣红沉了声,旁敲侧击道:「王大婶,我怎麽听说我们二小姐不太乖,私下里还总咒骂家里大人呢?」
「胡说!」王大婶拍案而起道:「这周家村谁不知道二小姐是个孝女,对她的姨娘那是好得没话说,这样孝顺的孩子怎麽会咒骂家里大人,前些日子我还见她去清心寺里替家里人求福呢。倒是周铁柱家的女儿周春喜,那是骄纵得厉害。」
嫣红在王大婶那坐了片刻,周家的院子里一阵喧闹声。王大婶手一指,「喏,那个就是周春喜。」
此刻,周春喜吐了口唾沫,边哭边骂道:「娘,这回你得好好看看,一定是苏若锦在我的鸡蛋里动了手脚,否则怎麽会好好的白煮蛋里长了刺,你看,把我的舌头刺出血来了,若是吞下去,我岂不是命都没了呀。」
袁氏匆匆忙忙赶出来,果真见周春喜的舌头上冒血珠,吐了口唾沫,还带着苍耳的刺。要是放在平日,她早就拉开嗓子开骂了,可这会家里还有个嫣红,她只得拐着弯儿骂道:「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这种缺德事儿哟!」
周春喜不干,冲到苏若锦的房前,吼了嗓门大骂道:「苏若锦你个心狠手毒的贱蹄子啊,竟然想害我,若是我死了,我定然饶不过你。你们快来看啊,这什麽官家小姐,就是连村头的乞丐都不如,你给乞丐一口饭吃,乞丐都知道感恩啊,她呢,不知感恩还老想着害人,没有丝毫教养!」
这一吼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门口围着一圈的人。苏若锦瞧见动静,连忙开门出来,周春喜正插着腰,活脱脱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
「周姑娘倒是有教养,竟是指着我家小姐的门前开骂,也不知道是什麽天大的事情,竟至如此。」嫣红拨开人群,走到苏若锦身边,见她没事,这才冷冷地看向袁氏,「周奶奶,你也不管管吗?」她们还在这呢,周春喜便把话说到这个分上,平日里还不知道怎麽欺负苏若锦。
苏若锦止住嫣红,往前拉了把周春喜,低声道:「春喜姐姐是不是有什麽误会?」周春喜不依,一挥手将苏若锦推了出去,苏若锦趁势坐到地上,低着头抹泪道:「周家婶娘怎能如此冤枉人,那厨房婶娘成日看得紧,便是老鼠都进不去一只,我又如何能进去。」
演技靠练,面目不甚好看又喜欢大哭大号,拍地,抹鼻涕的,那看着是面目可憎;可若是身材弱小、不哭不闹,只做泫然欲泣的,那是梨花带雨,哭着也楚楚动人。苏若锦的身体瘦小,还不到楚楚动人的境界,可让人生点同情,那还是有的。
也不知道人群里是谁嘲讽地笑道:「谁不知道铁柱家的全是一群吝啬鬼,一碗蛋花儿落肚都还得把碗底舔乾净,防自家人都跟防贼似的,白日连厨房都是上了大锁,谁能进得去。」
这形容好,苏若锦几乎要鼓起掌来。
「可不是。」王大婶眉一挑,「娘,咱们家的鸡又见鬼了!」
王大婶捏着嗓子学着周雄的声音喊了一声,人群哄堂大笑。
「他家的胖小子今儿吼得村头都能听见,这会倒是怨起别人来了。」
苏若锦低着头,听着王大婶神奇的模仿秀,险些破了功。越发低头,只是肩膀一耸一耸,让人觉得是在啜泣。
王大婶又道:「这个天,冷得人的耳朵都要冻掉了,可偏生有些黑心的,半夜三更不让人睡觉,让大户人家的小姐给她洗衣服。这福气是谁都能享的吗,那是要折福的。大半个月,我半夜里听着那搓衣板的声音都为这小姐心疼,这是欺负人家小姐母亲生病,没主心骨呢,但凡有个心的,哪里能这样待人家小姐。」
「可不是。」几个人叽叽喳喳,又有人说道:「这些年周铁柱还是靠着人家小姐发的财,都说给衣食者如父母,这麽虐待父母,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呀。」
这话说得颇有水准,苏若锦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混在人堆里的赵逸赵秀才,赫然想起前些年,她被逼得没办法,冲到赵逸跟前说的那句话,断人衣食犹如杀人之父母,是会遭天打雷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