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快要疯掉了,她已经彻底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可是她跟他的事,哪有姜丽说的这麽简单啊,当年她可是得罪过他,还是大大地得罪过他,她甚至都扒过他的裤子,夭寿啊!
姜珠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开溜时,正在行走间的宫翎却突然察觉到了什麽,一双如寒潭般幽深的双眸便向小道上看了过来,然後他就看到了一个快速奔走的身影。
姜珠跑回自家院子,隔了好半晌才缓过气来。随即又有些恍惚,她都没想到宫翎居然长成了这样。
说起来这还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永定侯府来来往往,总是热闹无比,逢年过节时候更是人满为患,宫翎便是在那年的中秋来到了府上,一同前来的,除了宫家家主夫妇,还有宫家所有未曾嫁娶的少爷、小姐,仔细想想,有六七位之多。
这麽多人前来,明面上是为了庆贺老侯爷的六十寿诞,暗地里却是为了结亲而来。
宫家也是世家大族,家底雄厚,和其他三个世家已有鼎立江南之势,只是人丁兴旺,几次结亲下来,整个江南再无匹配的人家,於是宫家家主不由自主地便将目光投向了京城。而侯府又恰好跟宫家是故交,再逢寿诞,机会便正是大好,宴席聚会可从来是各家各户结交、攀亲的大好时机。
第一次见到宫翎便是在晚宴之前,双方依次见礼之时。她站在队伍末端,他也站在队伍末端,然後她一抬头便看到了他。
那时宫翎也就七八岁,小小的一个,低着头站在人後,毫不起眼,根本没有现在这般位於人前,一身气势凛然的样子。样子倒也是好看的,明眸红唇,整个人像是玉做的一般,乍看到他的时候,她还误以为这是个女孩。只是虽然那时候的宫翎净润可爱,却也远不及现在这般惊艳动人,现在想着,十年对比,当真是判若两人。
对於宫家人的到来,当时的府中少爷、小姐在长辈面前客气,私下里却是极不欢迎的。京城豪门贵族里的金枝玉叶素来看不上这些商户出身的世家,侯府亦然。
於他们来说,不管宫家人再富贵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下等人,他们这次上京城攀亲,也就是跟那些庶子、庶女或者没落的家族打打交道。侯府没有纳妾的规矩,他们可都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嫡女,所以府中接纳了这些人,还要跟他们一道吃饭,当真是失了身分。
心中不满,自然要排挤人,那段时间,侯府里的人仗着人多,没少干出仗势欺人的事,而其中宫翎被欺负得最惨。
原因很简单,宫翎年纪最小、最可欺,而且他的身分也最低贱。宫家的其他人好歹还称得上宫家的嫡系,可这宫翎却只是宫家旁系的一支,盖因爹娘双亡後被宫家家主接过来养在了底下才成了长房的一员,可是即便如此,也常被长房其他人嫌弃着,换句话说,他这样的人是根本不配出现在侯府的,而欺负他的人中最厉害的应该就属她姜珠了。
回想起当时自己的样子,姜珠只觉无言。彼时她也就七八岁,却早已极具贵族小姐大多数都有的劣性,骄纵、任性、欺软怕硬。宫家其他人都比她大许多,她没法去针对,所以只能把目光瞄准了最为年幼的宫七宫翎。而当听说宫翎还只比她大三个月时,她更是觉得自己能对他为所欲为。
那段时间,姜珠总是带着人堵他,趾高气扬地命令他做这做那。宫翎总是不敢违逆,虽然有些事情很是艰难,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完成。可是有一件事他却死活不愿意,那就是她要他穿上她的衣服。
那个时候两人虽然同龄,姜珠却要比他高上一些,而她觉得宫翎长得可爱极了,穿上她的裙子一定会更加好看。她本以为宫翎会言听计从,谁承想他竟然抵死不从。她恼了,然後就令人锁了门,然後亲自动手去扒他的裤子。
姜珠忘不了当时宫翎的样子,他趴在床上,死死地拉着自己的裤子,嘴唇紧抿,盯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愤怒跟委屈,泪盈於睫却只是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当时她只觉得趣意十足,而今想来当真是觉得自己禽兽不如。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还是之後的一件事。
本来对於宫家上京城来攀亲这件事,姜珠不屑归不屑,可是也并未太过在意,横竖宫家人的主意不会打到侯府上,更不会打到她头上,可是没想到冷不丁的,她就听到姜丽告诉她,说老侯爷很喜欢宫翎这个孩子,还想着论年纪跟三房的六丫头正合适。
姜珠听到这话吓到了,那还得了,当即就去质问自己的爹娘,得知这事是子虚乌有後,心是放下来了,可气又生出来了。虽然这事是姜丽听岔了谣传,可一个堂堂的小姐居然跟一个奴才扯到了一起,这万一传出去,她还要不要脸了,没错,在当时她的眼里,宫翎就是一个奴才。
想来想去,姜珠觉得这事都得怪宫翎,要不是他跟着来了侯府,要不是他卖乖在老侯爷面前得了宠,她至於被人取笑了去吗,所以她当即找到了他,然後二话不说上前就把他摁在地上一顿打。
打完,姜珠还「就你这下贱的奴才,还想着跟京城里的姑娘攀亲,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告诉你,宫翎,就你这样的身分,本小姐打你一顿还是抬举你了,以後你要是再让我听到什麽不该听的,小心你的皮」如此嘲笑道。
姜珠记得当时自己骂了很多,可具体骂了什麽她想不起来了,可是这并不影响她的头皮发麻,因为她知道她骂得句句尖酸刻薄,难听至极。
当年她怎麽就飞扬跋扈到了这种地步呢,姜珠觉得头疼,她不知道宫翎今日是为何前来,可是她真怕他是来寻仇的。虽然人家如今已经混成了将军、混成了侍郎,还混成了副指挥使,可是万一人家就是这麽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呢,毕竟当年侯府里,他可是被欺负惨了。
再想想自己刚才落荒而逃的样子,又觉得丢人,这还没正面碰上呢,她就已经输得彻底了。不过就算她不逃,也已经输得不能再输了。昔日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如今已经不堪一击,如果要是再有人说出「打你一顿还是抬举你」这句话,只怕也要换成他来说了。
姜珠觉得自己的脸很疼,一切当真如姜丽所说,风水轮流转。
只是他到底遭到了怎样的境遇,才让他从当年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卒子翻身成了如今权势滔天的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呢,那年宫家离开後,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宫翎的任何消息。
姜珠正在想着,姜丽却已经追上了门,「你突然跑那麽快干什麽,发什麽疯啊。」姜丽一边喘着气,一边瞪着杏眼骂道。
姜珠此时正头疼着,哪还顾得上理她,所以敷衍着就想把她应付了。可是姜丽岂是随随便便就会被应付的人,她只是拉着姜珠,非要姜珠说个明白,姜珠都快要头疼死了。
而就在两姊妹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时,外边却突然来了人。
长房的小厮来报说:「六小姐,侯爷说让您收拾一下,赶紧去正房,有客人来了。」
姜珠听着,心中咯噔一跳,不会吧,宫翎难道真的找她算帐来了?姜珠一万个不想去,可是如果人家执意要寻她,她躲得了初一,能躲得过十五吗。所以思来想去,一狠心,她还是往外走去。
姜丽也跟在了後面,脸上满是幸灾乐祸。一开始听说那客人就是宫翎时,她还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麽宫翎来了却要叫姜珠去,而且是只叫姜珠而没叫她,後来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她一下就猜到了原因,这准是宫翎寻仇来了。
姜丽神采飞扬地说道:「姜珠啊,谁让你当年把人家欺负得那麽狠,现在报应来了吧。」说着又拍手笑了起来。
姜珠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有什麽好高兴的,我要没记错,你也没少欺负他吧。当年是谁在他的茶里下了药,让他肚子疼了半天呢。」她本来不想搭理姜丽,可姜丽实在是聒噪个没完。
姜丽听到这话,笑声戛然而止,她惊惶地瞪着双眼道:「什麽时候的事,我怎麽不记得了,你不要瞎说。」
姜珠盯着她,阴仄仄地笑道:「你想不起来,别人可未必想不起来,所以啊,四姊,我可提醒你,你最好现在给我闭嘴,不然的话,你应该知道我的,我可是个死也要拉人垫背的人。」
「你……」姜丽闻言,气得不轻,可最後只能怒视了她一眼,又愤然地扭身离去,「哼!」
姜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一扬,可是回头时,表情又绷紧了,她还得琢磨宫翎的事。可是宫翎,他到底是找她干什麽来了?她倒不觉得宫翎会如姜丽所想般当场对她打击、报复,毕竟他是当朝大员,毕竟还有长辈在场,可是就是猜不透他葫芦里卖什麽药才让人更加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