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姜珠边走边想,及至正院就在眼前了,却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六姊姊。」
而在这时,边上却突然有人在喊她。转头看去,却见通往北院的一条青石砖路上,四房的八小姐正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八小姐叫姜溪,今年十七岁,在四房中居长,底下还有两个弟弟。长得不算貌美,但仪容很乾净,尤其是一双眼睛彷若秋水一般。性子倒很温婉,总是安安静静的,不争不抢,因此在一众姊妹中都没什麽存在感。两年前她娘亲生病,卧床不起,她一直宅居後院伺候着,就更加遭人遗忘了。所以此时姜珠见着她居然出现在了这里,很是意外,「你怎麽在这?」
姜溪赧然一笑,回道:「刚才得到消息,说大伯父让我收拾一下就来这里,我不知道怎麽了,把娘亲服侍睡後就过来了。」
姜溪说得自然,姜珠却是哑了。所以这是怎麽回事,宫翎要见的不只她一个吗?带着满心疑惑,姜珠带着姜溪一起往正房走去,而当跨进门槛进入厅堂时,她更是愣住了。
只见厅堂里或站、或坐,竟是聚了不少人。不单长房、二房的长辈在,甚至两房的其他几个未出阁的姊妹也在。
宫翎与大伯父姜存忠平起平坐,居於首位。宫翎边上挨着二伯父姜存孝,底下坐着二伯母及二房其他两个姊妹,五小姐和九小姐,姜存忠底下则坐着大伯母及长房的七小姐。
几位长辈姑且不论,单说这三位姊妹可都是涂脂抹粉,一身华服,只是神容却是不一。
与姜珠同龄的五小姐姜秀垂眉敛目不见动静,可仔细看神色却有些不自然;年仅十四岁的九小姐姜艳虽也是端坐着,可一双灵动的眼睛时不时地就向上座的宫翎瞟一眼,一副春心初动的样子;倒是十七岁的七小姐姜玉最见从容镇定,目光不曾游移,神色也不见紧张,她只是捧茶浅饮,却让这一举一动间尽显自己的高贵优雅。
姜珠跟姜溪面面相觑,皆不知究竟是什麽状况。
二伯父姜存孝见到她们进来,却是先开了口,他招手道:「你们来了,快,见过宫大人。」
姜珠闻言有些头疼,论官职,她确实应该行礼,可是想着要给宫翎屈膝,尽管有所准备,可真当事情发生时,还是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宫翎此刻心中在想什麽,是耻笑,还是一阵痛快?
姜珠正腹诽着,头顶却传来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免了。」
欸,他没打算藉此机会羞辱她吗,姜珠感到意外,小心地抬了抬眼皮,却见首座上的宫翎并没有正对着她们,而是微微侧着身,正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品着。他的脸上难辨悲喜,凤眸更是目不斜视,彷佛底下众人皆是空气,真是好大的架子。
姜存孝闻言,眼睛一动,紧跟着又接了话,他谄媚地作着介绍,「这是三房跟四房的两个丫头,当时你们总在一起玩耍的吧,先前几位印象不深,这两位不知贤侄可还记得?」
姜珠一听,恨不得当场拿块抹布将她这二伯父的嘴给堵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宫翎经提醒,却是抬起了头,他的眼神凉凉的,让人不寒而栗。他先是看向姜珠,很快又把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姜溪身上,随之嘴角一抿,轻笑着说出了两个字,「自然。」
姜珠只觉脸上似有刀锋扫过,再听得他的话更是胆颤心惊。她简直不能想像曾经那麽一个瑟缩的孩子,如今就一个眼神都能有这麽大的杀伤力。可是他那是什麽意思,他是记得姜溪而不记得她,还是她们两个他都记得,当年他和姜溪有交集吗?
姜珠仔细回忆,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余光看向姜溪,却见她低着头,脸上却是泛出了阵阵红晕。
看来两个人是有猫腻了,姜珠想着,却一阵轻松,只要宫翎不记得她,管他记得谁呢。不过看样子,宫翎不像是来报复她的,也不像是有什麽事,那把她们都叫过来是要做什麽,而且叫的还是家中的女孩,甚至还让她们过来前都收拾一番……姜珠正琢磨着,恍然间听见二伯父笑着跟宫翎说了一句话,然後一瞬间豁然开朗。
姜存孝说:「贤侄,听说你如今尚未婚娶吗?」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姜珠看着殷勤谄媚、一脸巴结的二伯父,又看着面带微笑却始终沉默的大伯父,再看看五小姐姜秀脸上的不自然,什麽都明白了。这是为了抱上宫翎这条大腿,所以丝毫不知廉耻地把她们这些姜家女儿一个个摆在台面上,任君挑选了。
二伯父姜存孝一向寡廉鲜耻,所以不以为意;大伯父姜存忠虽然内心败坏却还讲究几分面子工夫,所以不支持、不反对,只任姜存孝折腾;五小姐姜秀年长,虽然体弱多病,可素来知书达礼,所以坐立难安。
姜珠明白了,什麽都明白了,可是明白了,她都要气得笑了。她原以为是宫翎有事把她们都叫了过来,谁承想竟是他们姜家的人自己把底下的孩子送到了人家跟前。
难道不知道他们早已不是年少无知时候,如今他们这年纪,就是无意碰到都要双双避讳吗,现在就这麽共处一室,传出去,侯府的脸面何存!可偏偏还有那不知事的,不以为耻也就罢了,居然还一个个争奇斗艳着。
姜珠有些无力,这才几年啊,一个人人敬重的家族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难道为了重获荣光,就能将以往所有习得的礼义廉耻全部喂狗吃了吗。原先她还以为宫翎会想着法儿羞辱她,如今都不待他亲自出手,她自家的人都一个个争前恐後地露出丑态让他笑话了。
姜珠想着想着又冷了心,侯府如今这副样子,倒不如乾脆没了。只是这宫翎也不是个善人,以往看着也是懂规矩之人,谁知时过境迁,步入青云了,竟然任着他们胡作非为,难不成还觉得今时今日将侯府踩於脚底大快人心吗。
姜珠心中鄙夷,便又抬头朝宫翎看去,只是一看,却有些意外,宫翎像是在看着她。只见宫翎很快收回了视线,又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
姜珠忖度不出他的心思,也不想多待,稍坐片刻後便推托身体不舒服,告辞离去。自然也没有谁留她,倒是她起身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件事,姜溪就坐她旁边,她告辞的时候姜溪也动了动,可是很快又坐稳了。
一个人走在园内小道上,姜珠甚是胸闷,不过想着想着又笑了出来。
她一心以为宫翎会耿耿於怀地找她清算当年的帐,哪知事实并非如此,他不但没有找她麻烦,甚至还不一定记得她。也是,像她这般记性好的能有几个。至於两位长辈谋划的事,她横竖是阻拦不了的,那就听之、任之吧。
阳光有些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姜珠倒也累了。不远处是一个花亭,她想着过去歇一会也无妨。
而就在她慢吞吞地往花亭处走去时,却听丫鬟宝纹在後面轻声唤她,「小姐、小姐。」
姜珠回头,「怎麽?」
宝纹神色紧张,「那个、那个宫大人来了。」
姜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身後的小道上,宫翎正施施然地往这走来,他的身後还跟着几位侍卫,但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怎麽来这了,不是在正房坐着吗,还是她离开後他也告辞了,那他要走也是走大路上,跑这小径来干嘛,是来找她吗?
姜珠满脑子的疑问,而就在她浮想联翩时,宫翎已经逐渐走近。他的五官变得清晰,甚至锦衣上的云纹也能看得分明,周身的气势更是逼人之极。而他不经意瞥来的一眼,简直要让人触目惊心。
姜珠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她僵直着身子忘了动,只是任着宫翎越走越近,然後转眼近在咫尺。宫翎停住了,就在风动间,两人的衣袂都能翩飞在一起的距离。姜珠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阵阵麝香味,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忘了。
而就在这时,宫翎突然转过头,轻声道:「六小姐,请借过。」
顿时,姜珠醒过神来,然後连忙退後一步。
宫翎微微颔首,然後继续往前走去。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姜珠猛地呼出一口气,彻底回过神来。吓死她了,原来只是凑巧经过啊。等等,恍然间想到什麽,姜珠又瞪大了眼睛,六小姐,他知道她是六小姐吗!
姜珠再度向宫翎的背影看去,可他早已消失不见了。
姜珠惊魂未定,宫翎的贴身侍卫却对着自家主子发出了疑问,「大人,您不逛了吗?」刚才离开时,侯府的人要送,宫翎却拦着,说想自己逛逛,还不让人陪同,可是这才走了一段路呢,怎麽却又说要回去了,难道是不认识路了吗?
宫翎面对侍卫的疑惑,轻轻一笑,「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