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的杀手》第三章1(1)
张目,这个人物,其实我们不应该忘记他。
1980年8月的一天--他不喜欢告诉别人他的生日,当然这样也省去了双方很多的麻烦--他出生在天津市妇产医院里,据说生得很不顺利--他的父母心情好的时候,会开玩笑地告诉他,因为缺氧,他被拎出来后,就直接进了一个像微波炉一样大的保温箱里。
他妈妈出院了,他还呆在里面。
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他的苍白和消瘦,不过看照片,一岁以前的他,仍和所有正常而无辜的婴儿一样白白胖胖。
后来很辗转的,他们一家搬到了北京。
小时候他喜欢说自己是天津人,所以似乎从一开始他就在某种程度上处在了边缘。
最开始是住在北京城与郊区交界的地方,他喜欢那个地方,后面是一片苗圃和一座叫"
元大都古城遗址"
的公园,也就是说后面是一片绿色的树林和一座黄色的土丘。
正在发展的公路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显得很宽大。
那一片灰色的小区,显得孤独而神秘,走在楼群的阴影中,他常常能为自己发出的一波三叠的回声而骄傲不已,他会停下来,看看前后有没有人,一个人偷偷地笑。
那时候,他的父母都还很年轻,他的妈妈很漂亮,爸爸还很健壮,每次下了公车站,走回家的一段长路,他经常是挂在爸爸满是肌肉的胳臂上回来的。
小学的时候,他和所有正常的男生一样淘气,喜欢在操场上疯跑,总是一身泥猴似的回家,没少挨骂。
秋天的时候,他喜欢玩"
拔根儿"
,"
拔根儿"
,一种传统的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
他把自己选好的杨树叶的叶柄都放到白球鞋的鞋坑儿里,然后穿上跑两天,就会很结实很有韧性,他便可以用这些很臭的根赢回不少的玻璃弹球。
再有的娱乐就是在沙坑里面挖陷阱了,那时候他充满着生机勃勃的破坏欲,总幻想有人会不注意地踩到他放在那里的几片树叶的沙子上面,然后惨叫着掉下去。
雨季的时候,他喜欢挖蚯蚓,放在透明的酸奶瓶里,看着它们油腻腻地纠缠。
不过有一次放学,他把瓶子忘在了教室里,第二天,满地干枯的死蚯蚓让他记忆深刻。
虽然也犯过不少错误,小学绝对是他最辉煌的时刻。
下课的时候,常常有班上二十几个同学追着他跑,风在耳边呼呼地叫,他是他们的首领。
而且,甚至他还是个学生干部,从一年级开始就是。
第一拨入了少先队,当然这并没有妨碍以后他几乎没能成为共青团员的尴尬。
虽然很少谈起,他那时还曾喜欢过一位女生,一个从南方暂短来到这里又很快回到南方的女孩。
他记得他曾拉过女孩的手--不过这不算什么,春游的时候,老师会要求每个孩子拉住旁边的人--但他不记得自己曾和她单独地呆在一起过。
一次意外地,冬天在玩一种"
挤狗屎"
的游戏中,他曾踩断了一个摔在地上的同学的手指,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和妈妈一起在"
稻香村"
买了一块圆形的小蛋糕,上门道歉。
以后就再没伤过什么人了,也没惹过什么大的麻烦。
虽然现在脏话充斥了他的日常语言--这也是我喜欢他的一个原因--他仍然是个善良的孩子。
四年级的时候,他离开这个阳光灿烂的地方,由于父亲工作的原因,他们全家搬到了北京东部的一家造纸厂的边上。
造纸厂和人民机械厂、北京吉普厂、重型起重机厂连在了一起,有时能够看到它们的大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和黑烟。
在那一片灰色的厂房和零星的几座高层建筑下面,据说几十年前是一片冒着臭气和浓汤的沼泽,所以这样看起来,是个很好的改造。
离开是匆忙的,他已经没有任何有关离开那里的那天的记忆了。
不过后来漫长而残酷的冬季,让他一次次在梦中回到那个地方。
后来当他听到莫里西(Morrissey)在1988年唱的《忧伤街的最后一夜》(《TheLastNight,MaudlinStreet》),他觉得唱的就是自己。
很自然,他转了学。
小学最后两年的经历,他只想忘记。
两年的经历几乎改变了他的性格。
自从到了新的班集体,他就很快被集体敏锐地选为了破坏纪律的典型,频繁的请家长,罚他课后留下,空白的教室,一个人做扫除,擦干净所有的窗玻璃。
好了,不说了。
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意义。
每天一定的时间,造纸厂都会排放出很臭的废气。
每天那个时候,所有宿舍楼的窗户都会关上,像一个人捂住了嘴。
就像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预想的,他没有让他们失望,小学毕业,他考上了一所很差的中学,大家都没费什么力气,很快就把他忘记了。
小学最后那两年的经历,使得他成了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上了初中更是一个扎嘴的葫芦。
他没什么朋友。
有关初中惟一的印象,是他的一个同桌,失踪了两天后,那个有些肥胖的女生重新坐在了他的旁边,没有和他说一句话,只是在手腕上多了一圈厚厚的白色纱布。
突然,课上到一半,她腾地站了起来,就一个人出去了,老师并没有叫住她或追出去。
他看见她先是慢慢地走后是跑着,消失在校园里那片夏天柳树摇摆的绿阴里。
母亲在他上了初中后,一天天消瘦下去,直到初三时的一天晚自习后,他回到家,发现空无一人,屋子里静得有些可怕的某种预示似的。
爸爸很晚才回来,以为他睡着了,什么也没说就躺下了。
半夜里,他听见父亲长时间的咳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