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寂寞烟花(二)(1)
上班挤公汽的时候是我最厌倦的时候。269里空气浑浊,里面充斥着各种体味,吃早点后嘴角留下的余味,以及挤车挤出的汗味。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脸或左或右地望着窗外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美丽城市。开始新一天在它怀里的拼搏。是的,从一大早开始,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就充满了汗味。报站器先后用粤语和普通话报站,如果在地铁,还会有一遍英文,讲给洋鬼子们听的。1999年初到广州时,我在“鸟语”里茫然若失,开了电视也发现自己是个聋子,本地节目居然都不是亲爱的普通话!我常盯着主持人那只大鸟发呆,把“我纹(找)你纹得好辛苦”听成“我吻你吻得好幸福”,这样过了半年我才彻底适应,现在也时常鹦鹉学舌般“刚”两句。而在最初不短的求职生涯里,语言就象第一道城墙将我拒之于这个城市之外,让我望城兴叹。各类建筑依次在车窗出现,好又多,华景新城,暨大师大,电脑城…我对它们熟视无睹。只有中信高高耸立在城市上空,就象这个城市的雄性性征,让你每天不得不仰望。在那里,几乎出入着这个城市最优秀的老板和金领一族。美国事件之后,对于朱丽的满世界乱飞,我总是说:“小心被劫机撞中信!”朱丽仰仰头:你就爱吃酸葡萄。是的,我吃所有过着优越生活人的酸葡萄!并梦想着有朝一日也给葡萄别人吃,而且是让人酸得倒牙皱眉的那种。当然,我也知道种出那样的葡萄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并且还得要靠一定的运气。那时我忽然想起了老米,若干年前老米对我说:“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至于为什么他则对我说:女人天性狭小,喜欢斤斤计较扯皮拉筋,将时间精力浪费在那些琐碎小事上,另外还有她们天生的依赖性,她们喜欢将幸福寄托在男人身上。”老米同志在说这话时摇头晃脑,一幅哲学家的样子,事实上他只是个不成功的药材商人,在我的印象里,家里总是飘着浓浓的中药味,那是给米嫂熬的,米嫂的身体一直不好。至于我,由于是早产身体虚,童年有颇长一段时间“泡”在药酒里,这可能跟我现在酒桌上的应酬自如有一定的关系。对了,老米是我爸。他属于八十年代初第一批下海的人群,现在大部分“水手”已经拥有豪宅名车,就象这座城市中所有的富人。这些佼佼者已将家搬了几个来回甚至国外,如我已成富翁的舅伯,已经搬去了玉林(那有个药材市场),并且在风景宜人的桂林也有别墅,他在桂林的家是栋六层楼房,地皮是自己买的,交通便利,至于里面的装修则极尽奢华之能事。而老米同志却差点被淹死,越到老他越是相信命理,他说我们米家世代经商,但总是有天灾**,他一副神秘的表情,似乎在说失败是可以遗传的。他甚至学会了用塔罗牌算命:他的那批货本来是可以赚钱的,但是集装箱却发错了地方,等药材到时市场需求已经饱和,他亏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但他没有气馁,做小工,卖早点,后来借了一笔高利贷和朋友合作,但那人拿了钱就玩人间蒸发,于是那年春节我家的门被呯地踢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冲了进来,匕首在灯下熠熠发光。一向强悍的米嫂呆若木鸡,年轻气盛的北北操起了家伙,只有老米说不关他们的事,有事找我,然后说你们如果一冲动做了我那笔钱就永远没人还了,而且出了人命对你们也没有好处。直到今天,我都对老米的冷静佩服不止。而在和家伟分手后,在我和乔多次争吵后我都遗憾:我为什么没有遗传到老米这一点?如果遗传了,我的生活极有可能会是另一种样子了。老米冷静的结果是避免了一场打斗。接下来隆重登场的是我的小脚外婆,她急颠颠赶到桂林,在儿子面前要以头抢墙,才弄来钱填平了所有债务。再后来,老米便跟在了舅伯旗下,经常会在一些山区出没,向药农买货。这之后我辞去老师职务来广州,而北北,我年轻的弟弟则去了海南,在那个四季如春的海岛闯荡,最后拖着半条命狼狈而回。老米同志讲那番话时并不是要歧视女性,而是想要我摒弃天性里的弱点有所成就,(当然那时候他指的成就只不过是个优秀的人民教师而不是婆婆妈妈的小女人),在乔摔门而去的时候我其实想哭,但没有掉一滴眼泪,和家伟分开后我便不会流泪了。再后来我想老米关于“世界是男人的天下”的论点其实是由米嫂而发。米嫂似乎一辈子都在哀怨的沼泽挣扎。而现在,董西竹的眼泪又让我想起老米久违的“哲理”。董西竹来到我这已有一周,天天缩在睡袍里哭丧着脸,这个来自江南的小女子似乎是水做的。她哭的时候我就想起米嫂,若干年前米嫂在没完没了的猜忌和争吵后向我哭诉的时候就是那幅样子-怨妇的样子。那样子让我心烦,一心烦我就将音响开得震天,惹得楼下唱粤剧的老太用拐杖顶着天花板第N次抗议。西竹这种情况一年前也曾出现过一次。也就是说,这不是她第一次失恋。一度西竹属于幸运儿,在大学毕业分配众蚂蚁焦头烂额找工作时,她却被广州一家私立学校录取,有了广州户口。一年后,朱丽被有着优秀家世的男友飞掉,鸡飞蛋打发配原籍,我也回武汉做了一位老师。再半年后我到了广州,在小姑米心那蹭了一阵,然后屁颠颠来投奔白云山脚下的西竹,却见她躲在拥挤的集体宿舍掉着眼泪,原因是那个追了她八年的老憨泡上了一个离婚少妇。她直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