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木已成舟 二十五(3)
而正在这个晚上,漓江被通知省里的人要下来查帐,次日早晨他得早点上班。
太突然了,他根本就来不及将所有的帐面抹平,将款项一一归位。
既然不想接受牢狱之灾,逃亡,是唯一的办法。逃跑,或者死亡。
他剪短了长发,买了一个假身份证,以及一共八百五十六万巨款,坐夜里的火车离开了A城。到达省城后,火速乘飞机去了北京。
这件事情,成为A城所在的该省第一号金融大案,轰动一时。
临行前,漓江本来想杀了秦力的。他设计过很多次,包括投药,比如车祸,再或者雇杀手,像足港台剧。在一个个深思熟虑的夜晚,因为不够周全而一一否定。许多方案被设想出,悉数被推翻。事情的严重程度太过巨大,只能一击在手,决不容失手。况且有可能会央及无辜,最终放弃。
抵达北京后,漓江立刻将这些现金分别存入各大银行,换成信用卡带在身上,且手头上还留了十来万,以防存款被冻结。
苏漓江用的假身份证一直未被识破,这些存款,直到如今都没有问题。
银行是在漓江抵达北京的当天下午才查出一笔巨款不翼而飞的,因他没有去上班,疑犯很快锁定。案情迅速上报至公安部。公安部立即发出B级通缉令,在全国范围内缉捕犯罪嫌疑人苏漓江。当地武警联合刑警已在A城所在的省份各大要塞重兵设卡盘查。
事实上,漓江当日上午就已经在北京了。他深信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他自15岁开始留长发,凡是所有需要留下他的证件照片的表格上,都是长发的样子,而15岁以前的他的容貌和24岁时,已有不小的变化。这些留在A城、包括通缉令上的苏漓江照片,给搜捕和群众辨认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漓江在北京买了一套房,一住两年。这两年期间,他和小区内的居民一样,早起晨练,晚上散步,看起来和普通人并无区别。他知道绝对不能昼伏夜出,那样会令人觉得神秘,因神秘进而关注,因关注进而联想,因联想进而恍然大悟,之后报警。首都人民一向以热心见长,他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他甚至找了份工作,做回了老本行,在一家超市里做搬运,每天都需要扛大件的商品入库,根据需要再搬一些出来,周而复始。虽然他模样周正,干这样的苦力活多少让人觉得委屈了些,可他没有象样的文凭,只能找到类似的工作。好在他并无挑剔,再说活动范围越小,对他来说,越是好事。
经理对这个沉默的少年印象很好,算加班费时会多给他算一点工时。他不知道其实漓江根本就不在乎。
风声渐渐地小了,两年之后,A城这起大案几乎没多少人提起了。就连银行的人员都认为,苏漓江是带着钱逃到了东南亚某小国去逍遥度余生了。A城百姓纷纷传闻,听说泰国一夫多妻制呢!那人只怕是拥有享受不了的荣华富贵了。
起先还会有这样的揣度,慢慢地也就没人提起了。苏漓江这个名字,逐渐淹没在小城人的油盐柴米中了。
到了第三个年头,漓江卖掉了房子,去了广东。北京那几年房子升值很快,他比买下来时多卖了十来万,正好挣出了接下来几年的各种费用。
在广东,漓江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海员,他很享受在海上漂泊的感觉,哪怕有时一连数天都喝不到淡水,面孔被海风吹得像树皮。
第五年,漓江觉得潜在的危险基本不存在了,开始长途旅行。他去过新疆、云南、四川……在兰州一住就是几年。然后他遇见了宁琥珀。再之后,他随琥珀一道来了上海。
“这么多年的漂泊生涯中,碰到过什么危险吗?”
漓江说:“碰到过啊。”他知道琥珀问的必然是有无碰到搜捕缉拿的险情。那自然是有的,就算到了如今,他看到警车、听到警笛,还是背上一僵,半天不敢回头。
这感觉可以形容出来,可并非当事人,是很难感同身受地明白的。因此当琥珀问到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时,漓江只淡淡地说了另外一件事情:“有一年我去新疆旅行,路上结识三个男生。我先离开,两天后听说那三个男生回程时在晚上出车祸。”
琥珀感叹道:“你的命真大!”
漓江笑:“其实我不走也不会出车祸的,如果我在,我们四个人刚好一桌麻将,肯定不会在夜里还行路的。”
生活风刀霜剑,时间严酷如铁马冰河。在外面漂泊的时间越久,漓江越想回到A城,可论及自首,他是没有勇气的。但他心里的罪孽感,日复一日深重,心里仿佛总有一个声音在召唤,回来吧,回来吧。
有钱有什么用,不过是刻舟求剑。舟还在,水却不是那水了,再也寻不回那支宝剑。
许颜的骨灰盒至今仍在她的父母身边。她只有在死后才能和爸爸妈妈团聚,想起来不是不悲凉的。漓江深深痛悔: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选择了他造成的。他只有一小撮许颜的骨灰,装在一个项链的盒子里,始终带在身边。项链被他送了人。
漓江离开北京时,在小区门口买了一份报纸,两年了,他老在这个报亭买报纸。报亭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姑娘,每次他来买报纸她都会羞红了脸。有时漓江下班晚了,本来以为报纸早卖完了,她还是替他留着。两年来不曾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