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眠姊姊,天色也晚了,咱们走快些。」珍珠催促着她,「饿了吧?一会儿到了培庐,我再拿宵夜给眠姊姊吃。」
「多谢你。」微眠感激的点点头。
「眠姊姊,你……啊!」正说着话,珍珠忽然尖叫了声,整个人朝後重重的倒下去,微眠的行李本来在她手里提着,此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噗通」一声,掉进湖里,水花四溅。
「珍珠!」微眠下意识抢前一步想托住她的身子,可脚下不知踩到什麽东西,害她瞬间失去平衡,右手肘「咚」的一声,撞到石桥的栏杆,痛呼一声後也仰倒在石桥上,灾难并没有结束,珍珠整个人随即又压在她身上。
这一倒、一闪、一砸,微眠只觉得天旋地转了。
「哈哈……对、对不起……哈哈……」石桥对面的树後冷不防的传来一阵爆笑声,由远及近,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的女人。
珍珠忙不迭的爬起来,先去扶起微眠坐在地上,带着哭腔的问:「眠姊姊,你摔到哪儿了吗?」
微眠感到手肘上的伤火辣辣的痛,她气愤的抬起头,看向一脸笑意走上石桥的女人,和她身後的男人。
「二姨娘……」珍珠唤出声。
二姨娘……原来她就是方氏,那麽,後面的男人是夜玄了?
微眠咬住嘴唇看过去,光线并不明亮,看不清他们的脸。那男人本是走在後面,可他个子高,只几步路便赶上方氏,环住她的肩膀,懒洋洋说了句,「你慢点儿。」
两人态度那般亲昵,一定是夜玄无疑!只是声音听起来,却有些耳熟。这是微眠见到的第一个真正夜家的人,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见到的。坦白说,这番场景并不让她感到愉快。
方畹华笑着推开夜玄的手,快走几步来到微眠身边蹲下,手里还拿着个厉鬼的面具,仔细的看着微眠。
看来刚刚她躲在暗处,用面具吓到了珍珠。
微眠皱着眉,迎着她的视线,同样也在打量着方氏。她的眼睛并不大,却极明亮,眼梢俏皮的向上挑着,头发盘成微眠没见过、斜斜的样式,只留一缕发丝顺在胸前直达腰际,更显得娇媚。发钗很漂亮,镶着宝石一闪一闪的。她穿了件薄纱绣裙,领口开得略低,露出光洁的颈子,红润的嘴唇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昏黄的月色更映衬得她的皮肤洁白如玉,泛着细嫩的光泽。
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了声,这麽美的女人,难怪会让一个男人宠她到如斯境地,在半夜陪她到花园里捉弄人!
对这女人,在来海平的路上,王叔也讲了她许多事,微眠知道她今年已有双十年华,却还是京城最有名的清倌歌妓,邂逅夜玄後,两个人火速成亲,甚至没有通知夜老爷子。这也应该是她第一次进夜园吧
「你还好吧?没那麽夸张吧,一个面具而已呀,我以为你们应该会没事的……」大概是觉得微眠的表情过於严肃,方畹华有些委屈的嘟起了嘴,话是对微眠说的,可头却扭过去求助似的看向站立一旁的夫君。
夜玄穿了一身黑色合身的衣袍,他很高大,微眠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脸、他的深邃的眼睛、他紧抿的唇。也许他这副好皮囊是遗传了夜氏一贯优良的血统,可他眼睛里的高傲,却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嗯?」方畹华的脸忽然在微眠眼前放大,她促狭的笑道:「这位姑娘,你目不转睛看着的,可是我的夫君。」
微眠不知怎麽回应,有些尴尬的看向呆住的珍珠,「扶我回去好吗?」
「嗯嗯。」珍珠小心的扶住她的腰,帮她站起来。
腰好像是闪到了,微眠咬了咬牙,拭了拭额角浸出的细汗,站到栏杆旁朝下看,湖面早就恢复平静,看来她的行李就这样「阵亡」了。苦笑了下,好在那箱子里并没有什麽要紧的东西,只是可惜了已经画好的绣样。
「你是新来的?箱子里的东西,我双倍赔给你。」夜玄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後响起。
「玄,也许人家的东西很贵重也不一定哦。」方畹华笑着接了话。
微眠扶住栏杆,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好,一言为定。」
「这麽乾脆?」夜玄语气略有些诧异,随即又了然的笑了笑,「里面装的不会是一两清风二两明月吧?」
「里面只有一样东西需要你赔。」微眠冷冷的道:「我绣的一幅华绣兰草,方才请槿姨看过了的。那兰草你赔我两幅就行。」
「还真要东西?」方畹华嘲讽的道。
「没问题。」夜玄搂过她,又笑着问微眠,「你绣那东西用了多长时间?」
「两天。」
「好,我两天之内赔给你。」
「若赔不了,该当如何?」
「你要如何?」夜玄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她沉吟了一会,「那就请大少爷亲自下湖,把我的箱子里的华绣兰草捞出来就行了。至於其他东西,并没什麽珍贵的,我不要了。」
夜玄眯了眯眼睛,轻笑了声,「恐怕你会失望。好,一言为定。」
「多谢大少爷。请记得,我只要华绣。」微眠扶着珍珠的手,慢慢的走下石桥,没再回头过。
看着微眠渐渐远去的背影,夜玄有片刻怔忡,以及不断涌上心间的欣喜。
没错,是她。
微眠和珍珠笑着从慧庐走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微眠离得越近,他便益发的确信,她就是那个在船上看到的姑娘。可也许是他想太多了,也许是因为海上初升的太阳,为她镶上太多的迷人,也许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是个一听到双倍赔偿便喜笑颜开的女人而已……
夜玄和方畹华回到慧庐,见正门被锁上,无奈,即使是大少爷,也只能遵守家规,从偏门上楼进了房间。
洗漱後,夜玄躺下,背後一热,方畹华缠了上来,细声低语的道:「一回来就说要逛园子,真不知道这园子哪里值得你在外头的时候那麽想念。」
夜玄闻言,身子略微紧绷起来。黑暗中,方畹华也看不到他的不悦,反而贴得更紧,轻吮着他的耳垂,幽幽的叹了口气,「玄,不要小看女人,尤其是不要小看那些听起来很小的要求。」
夜玄皱眉,「你想说什麽?」
「你在船上等了三个早上的女人,是她吧?」她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怨。
他没回答,也没否认。原来那三天畹华也是清楚的。女人对自己身边的男人,果然天生敏感。想到这个,他心软了些许,转身拥过她,可明明温香软玉在怀,他却只觉得心底空荡荡的那个洞,依旧莫名其妙的疼。
方畹华叹了声便将头埋进他怀里,良久後,才说了句,「我不喜欢夜园。」
培庐是一座三层楼高的木楼,跟慧庐比起来,它小得可以用「精致」两字来形容。珍珠说,培庐住的人身分都较为特殊,比如帐房,或是夜氏名下产业一些管事,地位相较之下较其他下人更高一等,也比较自由。
里面设置极为简单,地上铺了花色复杂的石砖,说是从大支国买回来的,微眠却只觉得俗艳。进门後是座小小的厅,右侧放了几把圈椅和一张红木小桌,桌上烛台静静的燃着,倒显得有几分安谧温馨。
正打量着,从里面急急走出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皮肤偏黑,神态透着和善朴实,和珍珠穿着一样的下人服饰,只是多了件围裙。见了微眠便腼覥的笑。
「安嫂,这位是夏姑娘。」珍珠笑呵呵的介绍。
「夏姑娘。」安嫂微笑点头,「我在厨房准备宵夜,倒是没听见你进来。」
「安嫂,一会儿把宵夜送到夏姑娘房里吧,我陪她上去放好东西。」
「嗯,好,对了,热水小石头也烧好了,一会儿让他提上去,给夏姑娘净身。」安嫂忙不迭的说。
「谢谢安嫂。」微眠笑着道谢,在船上这些时日,的确是很想洗个热水澡。
「眠姊姊,你住二楼好不好?有间房朝南的,阳光很好。」珍珠问。
微眠点点头,「你安排就好,我没什麽要求。」
珍珠便带着她上楼,楼梯很窄,窄到微眠和珍珠两人并肩走都嫌挤。见到拐弯梯角处的墙壁上,有个内宽外窄、向外突出的方形孔,微眠停了下来,头凑过去,朝方形孔向外看,是夜园的後花园,月色下只能看个大概。
「眠姊姊,这是枪眼,里面可以看得清外面,外面的枪却射不进里面。」珍珠见她好奇,笑着解释道:「不过你别怕,这些年来海匪不敢来招惹夜园了。」
「夜园自己有火绳枪队?」微眠问,她听说过朝廷从西洋引进火枪,还改良过,威力极大,所以官府限制得极为严格。
「有啊,夜园家大业大的,总得要有法子自保不是?夜园离海近,海匪又闹得挺凶的,所以老爷就训练家丁都会用火绳枪。」珍珠脸上又浮现骄傲的神色。
微眠点点头,接着随珍珠上到二楼,来到一机在楼梯斜对面的房间,门虚掩着,没有上锁,珍珠先进去点燃烛台,小小的房间亮了起来,微眠看清楚里头摆设,雕花木床上挂着绣了淡粉色花朵的纱幔,红木梳妆台前配了把小小的红木椅,靠门的地方摆了个盆架,脸巾铜盆等等一应俱全,除此之外,就只有个木头雕花衣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