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老爷,别看夏姑娘年纪轻,绣技可是相当了得。」槿姨插话道。

「哦?」他却不以为意,「那麽夏姑娘认为我这间拙舍里的绣品如何?」

微眠环顾四周,认真回答道:「夜老爷的绣品自是珍贵的,微眠不敢造次评议。」

「但说无妨。」他坐进靠椅,表情自得,显然是对自己的珍藏绣品相当满意。

她笑了笑後,便开始一件一件审视,夜醉山也不急,她看绣品,他则在打量她。

微眠先走到屏风旁说:「这屏风图案秀丽、线条明快,明显是苏绣手法,应是阳绣大师沈伯涛的真品。」接着又抬头看着墙,「这幅牡丹图形象生动,应是早些年京城里展出的敏绣。」

书桌上有个枱灯,灯罩也是绣品,她走近看了看,「孔雀东南飞,浓淡晕染效果的晕针,应是团绣大师彭中羚的真品。」

最後看向书桌後的红木靠椅上放着的软靠垫,「百花争艳,金银垫绒绣工嫺熟,绣面富丽堂皇,看针法是李清秋的汗绣。夜老爷这间房里的绣品,无一不是绝世之作,让微眠大开眼界。」

「夏姑娘好眼力,片刻之间便认出所有绣品来历,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夜醉山轻描淡写的夸了句,又问道:「不知夏姑娘师承何派?」

槿姨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夜醉山略显惊讶,「果真?」

微眠自然知道槿姨和他说了什麽,便点点头道:「没错。」

夜醉山终於带了笑意站起身,「那就不奇怪了,夏姑娘,失敬。」

「不敢当。」她微微颔首,「夜老爷,微眠只不过是夜园聘来的小小绣师而已,那麽,现在可允许我为您量身了?」

夜醉山哈哈大笑起来,朝她走近。

这关算过了吧?微眠看着槿姨递过来的托盘,拿起软尺,不言不语的开始为夜醉山量身。他很高,肩膀很宽,比爹健壮了许多,应该也健康了许多。不知为何,微眠忽然又想起爹,也许是因为爹的年纪和夜醉山相仿吧。

量好身,槿姨便拿了料子请夜醉山选,夜醉山选了黑色。选得很快,看来心思不完全在这上面。微眠刚想告退,夜醉山却又指了指椅子,要她坐下说话。

「夏姑娘,这些衣服是小事,这次请你来,主要是想让你完成一件绣品。」他不快不慢的说着,一双眼睛锐利的盯着她的反应。

微眠等着他的下文。

他摆了摆手,槿姨便从书桌旁拿起一幅卷轴,小心翼翼的捧过来,微眠连忙把几上的茶杯等物挪到一侧,可槿姨却摇头笑了笑,朝前走着,一直走到一侧墙壁前,方才把画搁置在地上,手轻轻一抖,卷轴滚动展开。

微眠的视线随着卷轴的展开而延伸着,画轴宽度大约有一尺多,长度至少有十几尺了,画上的景物一一现出,她下意识的站起身,走上前看仔细,待看明白了,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一声:妙!

这幅水墨画所绘的,应是夜园全貌,一砖一瓦、一树一石、一亭一阁,无不细致入微,甚至连每片叶子,都像是被风一吹便会真的落下来一样的真实。微眠要画绣样,也算懂画,这幅图可说是笔法嫺熟、构图精准、形态逼真生动,浓墨淡描十分相宜,是绝对的佳作。画左侧留白甚多,像是为题字而留,再看落款处,只有两个字——以南。

「以南……」她纳闷的念着这两个字。

「是连公子连以南。怎麽,还没见到?」槿姨玲珑之人,看得出微眠的疑惑。

「哦……」她恍然大悟,「昨儿个到得太晚,今天起得又迟了,只听珍珠说过培庐还有个连公子在,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幅画便是他画的,如何,可绣得出?」夜醉山沉声问道。

微眠想了想,「给我多久的时间?」

「夏姑娘需要多久的时间?」他反问。

「夜老爷是懂绣之人,必然知道绣山水可比绣花卉难得多,即便只求形似,恐怕也得数月了。」

槿姨接过话,笑着说:「无妨,只要能在一年之内完成即可。夏姑娘尽可多绣些时日,不过,一个月之後我会看夏姑娘的绣作,若是起针便已不妥……」

「若是起针便已不妥,微眠分文不取,收拾行李走人。」微眠乾脆的接下话。

「好,一言为定。」夜醉山一锤定音,槿姨也满意的笑了起来。

微眠不语,只是觉得有趣,昨晚上跟夜玄的约定是「一言为定」,今天夜醉山又说了同样的话,这叫作父子连心吗?

事情说好了,槿姨就带着微眠出了房间,槿姨吩咐一个下人,将房里卷轴收拾好後,送到培庐。

下了一层楼,在楼梯的拐角处碰见个小丫头,苦着一张脸的端着一托盘的糕饼甜粥,从三楼的最里面的房间走过来。

「七巧,大少奶奶起来了没有?珍珠应该先把料子送过来让大少奶奶先选了吧?」槿姨问。

七巧犹豫了下,「大少奶奶起来了,她说……她不需要新衣服,珍珠也不敢作主,便只把料子搁下了,大少奶奶发了顿脾气,早膳也不吃了。」

槿姨闻言,淡淡对七巧道:「你下去吧。」

七巧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跑下楼去。

槿姨转身,笑着拉起微眠,「七巧是大少奶奶的贴身丫鬟,大少奶奶也是说笑的,哪有女人不喜欢新衣裳?走吧,去给她量身。」

微眠点头应了,默不作声的跟着槿姨。她知道,这个大少奶奶是夜玄的原配——上官未月。

上官未月和夜玄同年,是海平城名门大户家的闺秀。据说形貌很一般,性子也不见得多好。五年前,夜玄遵守祖训娶了她,只三天便抛下她离开了,之後又远渡重洋周游列国。好不容易回到天印朝,却在京城娶了二姨娘,现在还示威似的带回夜园。

微眠猜上官未月不是不喜欢新衣裳,而是心里有气、有痛,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上官未月的房门虚掩着,槿姨唤了声,略等了等後便直接带着微眠进去了。

房间窗子上挂着厚重的丝绒窗帘,没有一点阳光透进来,所有的光线只来自於西洋镂花钢架小几上放着的那一盏烛台,屋里应该是久没通风的关系,有股怪味儿,微眠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看到槿姨也皱了皱眉头。

床旁边置了个铜镜,有个女人正站在镜前,从镜里看着微眠和槿姨。

这女人很瘦,身材看不出什麽曲线。她转过身来,瓜子脸,杏核眼,可就是眼神带了几分烦躁和敌意,她看了看槿姨,又瞄了瞄微眠,整张脸便挂上几分凶相。

「大少奶奶,料子可送过来请您挑了?」槿姨早就习惯她的态度,开门见山的问。

「不需要,我说过了不需要!」上官未月冷淡的说,嗓音略尖。

微眠下意识的想起昨晚的事情,一女如方畹华般柔美娇俏,另一个却像上官未月般冰冷乾瘦,若她是夜玄,恐怕也不会留在夜园了。

「大少奶奶说笑了,这料子是海平城里最顶级的货色,请夏姑娘给您量身做了衣裳,一定很美。」

「哼,美?有用吗?你家大少爷五年没回夜园,我美不美又有什麽关系?」上官未月慢慢走了过来,咬牙切齿的说。

槿姨只是笑了笑,「若不美,自然是没用的。」

微眠有些惊讶,槿姨的话,竟是当面压了上官未月三分,看来这个大少奶奶的名衔,果然是虚的。

上官未月脸色更差了,想必也清楚槿姨在夜园的地位,没再反驳,却把矛头指向微眠,「你又是谁?」

「夏微眠,新来的绣师。」她行了礼,淡然回答。

上官未月凑近她看,微眠也看着她,离得越近,便越看得出上官氏眼神的混浊,应是失眠所致。

「全天印的狐狸精都跑到夜园了吗?哈哈,这倒有趣!」她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微眠皱了皱眉,毕竟被当面称作狐狸精,可不是什麽好事。

「好啊,量便量,反正夜家有得是钱,不在乎多做我这一身。」上官未月语气诡异的道,一把握住微眠的手腕,慢条斯理的说:「你是绣师?那就给我绣最复杂的花饰!镶上最名贵的南珠!记得,我要大红,楼下那个女人只配穿粉!」

微眠知道她说的这个老规矩——正房太太才能穿红,姨娘穿粉。一想那方氏的骄纵模样,心里便想笑了,恐怕夜玄还有得苦恼。

「夏姑娘,你可以开始了。」槿姨抱歉的说了句。

微眠点了点头,「好。」看向上官未月,「大少奶奶,可以量身了吧?」

上官未月冷哼了声,总算是答应。

好好的一个上午,没想到竟是闷得微眠头晕脑胀,面对夜醉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上官未月,又要赔上十二分笑脸。爹生前说,除了宫里,被夜园认可的绣师便可在整个天印朝站稳脚跟,可是真的有那麽夸张吗?微眠暗自腹诽。

给大少奶奶量身,槿姨自然不用陪着了,只站了一会儿就藉故告退,又说让微眠一会儿再到二楼去就好。

二楼,大少爷那里吗?微眠的头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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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第一绣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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