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陆兆业。」她的声音突然寒冷了起来,「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姑姑的凤簪。若是当初成为太子的是二殿下,我也会想尽法子嫁给他。只可惜,二殿下死得早。」
说完这句,她勾着一道嘲讽的笑,便缓缓阖上了眼,只余陆兆业僵硬地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不知算是灰败还是冷硬。
永嘉三年的冬日,便在这般的巨变中度过了。
永嘉二年,四月始夏。
沈皇后所居的慈恩宫中,初蝉微鸣,花漏疏长,几名宫女坐在阶上,倩色宫纱迤逦一阶,膝上搁着叠了一半的花笺,向窗外远望而去,正是一派楼簇丹青、柳覆井亭的佳景。
帘後榻上,倚着一名睡梦半沉的女子,不知是作了什麽梦,她的秀眉微蹙,继而缓缓睁了眼。
听见女子起身的响动,几名宫女放下了手中花笺,起身侍立。
「沈小姐可要起身了?」
「时辰还早,再小眠会儿也无妨。」
那倚在榻上的女子,正是安国公家的大小姐沈兰池,今年正是十六岁的年纪,芳华正茂。
几位宫女望着她,神色皆有些拘谨。
这位沈家小姐,父亲、二叔与兄长皆是当朝重臣,祖父是安国公,姑姑则是执掌六宫的皇后,身世显赫自不必说,更有色冠京华的容貌,足叫所有女子见之羞惭,这盛名在外的沈小姐,乃是楚京当之无愧的名门贵女。
只是这几位宫女也知道,这般命好是羡慕不来的,在她面前,她们只有谨小慎微的分罢了。
「姑姑可回来了?」沈兰池半起了身,纤细素手撩开真珠帘子,半露出她的面庞来,只一瞥,便见到一双春池似的眼,又如凝了纤纤桃风,叫人不禁想要多看上一眼。
「皇后娘娘已经回来了,只是见着您还在午憩,便叮嘱奴婢几个莫要扰了您。您身边的绿竹、碧玉姑娘,都在皇后娘娘身边吃茶呢。」其中一个宫女答道。
沈兰池当然知道皇后姑姑将她的婢女召去所为何事,还不是为了打探她的少女心思,免得她改了心意,不愿嫁给陆兆业?
至於她为何会对此事一清二楚……
这话若是告诉旁人,旁人定是不会信的,但她自认为那是真的。
她真真切切地死了一遭,死在嫁给陆兆业的大婚之夜,因为她喝了那杯鸩酒,死在了陆兆业的怀中。
之後她重生了,回到了与陆兆业订亲前的永嘉二年四月。
沈兰池理了下鬓发与衣衫,便带着几名婢女去拜见沈皇后。
沈皇后名沈辛夷,今年三十几许,因保养得当,她看起来与二十几岁的宫妃并无区别。她是沈家人,容色自然美艳非常,配上那一袭华服宝冠,愈显端庄得宜。
见到沈兰池来了,沈皇后露出笑意来,朝她招了招手,道:「兰儿,到姑姑身旁坐。」
沈家世代显赫、殊荣万千,沈皇后当初也是凭着这显耀门楣成为了皇后,只是她的运道不好,多年来未曾有孕,最後只能抱了德妃的皇子养在膝下,便是太子陆兆业。
因为没有亲生的儿女,沈皇后便对沈兰池这个侄女极为疼爱。
沈兰池在沈皇后身旁坐下,一转眸便瞧见了皇后髻上的那枚凤钗,飞凤展翅,南珠生光,真是好不耀目。
见沈兰池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枚凤钗瞧,沈皇后噙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道:「真是个小贪心鬼,待你来日嫁给了你兆业哥哥,姑姑便将这簪子送给你。」
沈皇后知道,自己这小侄女向来喜爱漂亮的物什,在宫里见到了美人儿就走不动路,对这凤簪更是爱不释手。
换做是从前的沈兰池,此刻便会露出笑来,可这次她却低垂了头,道:「兰池要嫁给谁,现在可不好说呢,且这凤簪是皇后的,兰池不该奢求。」
闻言,沈皇后的眸光微微一变,她仔细打量起自己的侄女,见她容色如常,慵眸半开,心底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兰池从前可是眼巴巴地指望嫁给陆兆业,如今却改了口,也不知是怎麽了?想了想,沈皇后安慰自己道:兴许是才睡醒,脑子还没回过神来吧。
正在此时,一个宫女从殿外匆匆步入,低身一礼,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说身有杂务,今日怕是不能来陪娘娘用晚膳了。」
沈皇后听了这话,笑颜未改,依旧大方端庄,「无妨,那便让他好好忙吧。」
沈兰池听了,心底却有些想笑,好在她压住了自己的笑意,免得让皇后姑姑看出端倪。
皇后姑姑将她召来宫中,便是为了让她与陆兆业多见见,免得以後成了夫妻,一点儿都不知根知底,只是陆兆业是个冷性子,对她都是淡漠疏离,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
最後,是沈兰池陪着沈皇后用了晚膳,直到宫里掌了灯才出了慈恩宫。
沈府的下人早就在宫门处停好了马车,待沈兰池坐入车中,便扯着缰绳,向沈府驶去。
【第二章对陆麒阳一见锺情】
沈兰池坐在马车里,身子随着马车的行驶而摇摇晃晃的。她一掀车帘,见到街上一派繁华夜景,这是楚京最寻常不过的景象,可於她而言,却恍若隔世,即便重生回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但她还时常在梦中惊醒,总觉得这只是庄周一梦罢了。
鸩酒烧灼五脏六腑的感觉令她久久难以忘怀,如刻在骨中,即便重生了,她也能回忆起那时的厌恶与不甘。
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就不会任凭世事再如前世一般,让沈家走上灭亡之路。
然而一想到沈家位极人臣後的飞扬跋扈,沈兰池心底微微一叹,若真要扭转沈家前路,怕是要让沈氏的贵介们都改一改那浑身的毛病才好,若不然,没了陆兆业,也会有其他人倾覆这摇摇欲坠的沈家。
这一世,她不想要姑姑的凤簪后冠,也不想再嫁给陆兆业,只盼着一切都能有所转机。
正在她出神之时,马匹忽而发出一声嘶鸣,继而不知为何狂奔起来。一路横冲直撞,惹来一片惊叫。
沈兰池被颠了一下,直直撞到了车壁上,登时一阵头晕眼花。
「怎麽回事……」她连话都未说完,就又撞到另一个角落里。
「这马忽然不听使唤!」车夫急得满头大汗,道:「小的也不知为何如此……」
沈兰池手紧扣住车壁,一边探出头来,就见奔马快要撞上一间宅院。
眼看那高门愈来愈近,沈兰池只得闭紧了眼,在心底想道:大不了就再死一次!
就在此时,她的身子一轻,像是有什麽人将她横抱了起来。
「莫非是你戾气太甚,连马儿都被你吓到了?」
人还未落地,沈兰池便听到这样一句话,漫不经心的,像是春日飘扬而落的柳絮,明明是极清澈的声音,却带着一分惹人生气的轻佻。
沈兰池对这声音太熟悉了,无须睁眼,她便道:「若是我戾气太过,怕是你镇南王府的世子爷也不能活到这麽大了。」
一声轻响,男子抱着她落了地,沈兰池睁了眼,便见到一个玉带锦袍的王孙公子,正是同她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镇南王府世子陆麒阳。
陆麒阳将沈兰池放下,拍了拍手,挑眉道:「又重了些。」
陆家男儿都生得一副好相貌,陆麒阳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他那张面皮总带着轻浮的笑,有时是真笑,有时是假笑,总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虽然生得俊美,却染了几分尘俗烟火气,便如那蒙了灰的美玉,多少叫人感到惋惜。
「我重?」沈兰池抚了抚衣角,看着那边车夫艰难地控着马,悠然道:「我重又如何?待我真成了丰润玉环,这楚京也会盛行起丰腴之美来。」
陆麒阳啧了一声,道:「大楚的城墙全挨在一块,怕也不及沈大小姐你的脸皮厚。」
「整日斗鸡走犬、不学无术的世子爷,也敢说我脸皮厚?」沈兰池回道。
两人正拌着嘴,沈兰池的贴身丫鬟绿竹、碧玉匆匆忙忙地跑来,见自家小姐安然无恙,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又对陆麒阳道谢,「谢过世子爷。」
见两个婢女低头弯腰,沈兰池眸光一斜,小声道:「谢什麽?他可占够了你们小姐的便宜呢。」
这般惊世骇俗的话,便是放在国风开放的大楚也很令人震惊,只是因为面前的人是沈兰池与陆麒阳,便也没人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