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不满之余,咬牙坚持道:「彤娘是我儿媳妇,她今天有事情耽搁,难道我就做不了主吗?」
周彤娘听着董一琴这句压抑的问话暗叫糟糕,凭经验也知道婆婆这是发火的前兆,也顾不上悦娘和小宝了,她几步走完最後几个阶梯,正好看清客人的模样,在婆婆的怒火倾泄而出之前,抢先上前招呼道:「苏掌柜真是稀客啊!上次三十手货还好卖吧?我给你推荐的印花布怎麽样?那可是我娘最得意的作品,多少人都抢到染坊里面去订了。」周彤娘扶着董一琴的臂弯,笑得分外亲切。
「是吗?」客人看到周彤娘之後也松了一口气。
说真的,周彤娘接待客人态度亲切,介绍布料也相当仔细,她本还想着如果周彤娘只是个帮工,她倒是不介意挖角,不过既然知晓了她是未来女主人,那就只有继续合作。
「是啊,苏掌柜不知道吧,我婆婆才是背後的大掌柜呢,只是一直照顾染坊那边,我呀,没什麽本事,在这里帮着开开单子记记帐。上次不是和你说过打折的事情吗?我可是问过我婆婆的,她说过的,只要你苏掌柜真的能一次拿五十手衣物,咱们可以考虑给折扣的。」
周彤娘三言两语挽回了客人,又给董一琴留了极大面子,这单生意眼看是跑不了了。
董一琴看着周彤娘陪着客人相谈甚欢,看样子还不只卖出去五十手衣物,嘴角这才微微上扬。
这时又进来了一位男客人,一袭襦衫,浑身萦绕着一股子书卷味,就连脸上淡淡的笑容也非常儒雅。
「这位公子,我家的布料颜色花样都是百里挑一的,你随便选!」董一琴见周彤娘一时忙不过来,扬着自认优雅的笑容迎了上去。
「你这里是夏记布庄吧?」儒雅男子看上去有几分局促。
「是啊,怎麽?」董一琴下意识的回道。
「这样的,我娘子一直是在你这里拿货,她有了身子,我舍不得她奔波……」儒雅男子看董一琴一脸茫然,更加困窘了,呐呐地补充道:「我来帮她选货。」
「那敢情好,公子可真疼媳妇啊,可是你知道该拿些什麽吗?」董一琴笑咪咪的问道,生意上门当然要好好把握住,何况这人一看就是不清楚行情的书呆子,自己可以找些贵一点的布料介绍给他。
「这……我娘子说,每次来都是按照大姊您推荐选的货,全都卖得极好,今天还是帮忙大姊推荐吧。」
儒雅男子那充满信任的目光看着董一琴,直看得她豪气万千,拍着胸脯保证道:「都包在大姊身上。」
她的保证声音有些大,周彤娘抽空看了这边一眼,有些疑惑,但又不好意思把熟客丢在一边,再说,依着婆婆那好面子的性子,要是自己再从她手里抢走一个客人,她非得气炸不可。
儒雅男子似乎并不怎麽关注货物的式样和品质,只是谦逊的要求董一琴帮忙选一百匹夏季热销的布料,再选一百匹秋季布料。
「正是炎热天气,选秋季布料干什麽?」董一琴拿着进货本子正记录儒雅男子要的货物,听到一百匹夏季布料心里先是一喜,又听到一百匹秋季布料就有些好奇了。
客人要是住得远,一次拿够一个季节的货物也不是没有,可现在就拿秋季布料,未免太早了吧?
儒雅男子的样子更显腼覥羞涩了,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主要是上一次县城不容易,以前娘子进货不过就几十匹算多了,她是个倔强人,要是不一次多给她带点货回去,她非得亲自再来几趟不可。不瞒掌柜的说,我是我们镇上的书院夫子,这次来县城是为了带学生去参加县试,难得来一趟,当然多屯点货物回去,这样,她也就免得奔波麻烦。」
儒雅男子说得在情在理,人家羞涩也是有原因的。虽然大夏不像史书记载的古代有士农工商的分类,而有商人是最低贱的看法,但他一个教书先生来做商人的勾当始终还是有些放不下脸面,这是正常的。
董一琴的笑脸更灿烂了,两百匹货物啊,而且还依自己配货,这可是笔难得的大单子。
这样想着,董一琴得意地瞟了一眼另一边正在和苏掌柜讨价还价的周彤娘,飞快的在本子上列了几样最近滞销的布料,然後拉着儒雅男子开始挑选。
儒雅男子阻止了她的热心,一副「你办事我放心」的态度。「大姊,我娘子说了,您每次帮着挑选的布料都卖得极好,这次也请您帮着挑,但要快点,车子等在门口呢。」
「没问题!」董一琴飞快的挑着布料,很快就把门口那三个巨大的货袋撑得满满当当。
周彤娘那边则还陪着客人一样样慢慢挑,不时还要把布料放到身上比划比划,也忙得不亦乐乎。
周悦娘和周小宝帮不上忙,规规矩矩的坐在楼梯口的凳子上,周悦娘耳边听着周小宝背诵四书五经,心思却放在那个儒雅男子的身上,不知道是她想得太多还是别的原因,她总是觉得事情有些诡异。
儒雅男子的说法看似合情合理,但她还是从他的表情和解释中察觉出不少的古怪之处。
首先,这男人一来就说是熟客,因娘子有身子了,为了不让她劳顿才跑这一趟,可他既然这麽心疼娘子,难道以前就没陪着娘子进过货?没进过货,又怎麽能一次就找到这间铺子?
然後,他口口声声说以前就是董一琴这个「热情的大姊」帮着配货,可周彤娘明明说过,这两年董一琴在铺子里待的时间极少,帐本也是隔两、三天送到城郊染坊里去给她看的,哪有那麽巧合能接待同一个客人一次以上?
就算这些只是儒雅男子奉承董一琴的话语,既然他这麽会做人,那怎麽也不讲价还价?对比早到一步的苏掌柜,他完全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连董一琴让他去看式样也是能推则推,只是不断的催促着加快速度。
另外,儒雅男子自称是为了县试来的,县试两天时间,他这麽急着进货干麽?总不可能丢下一帮学子,他就打算打道回府了吧?
原本这些都只是周悦娘的臆测,可是看到儒雅男子接下来的举动後,她非常肯定他一定是个骗子!
「好啦,一共两百匹最时新式样。」董一琴吁了一口气,接过周悦娘见机递上来的温水一饮而尽,不由得喜上眉梢。「蓝色印花布、灰色绵布、紫色绸缎、黑色棉麻等各式布料各五十手,价格分别是……」
儒雅男子挥手打断了董一琴的口沫横飞,挑了挑眉;「这些你不用报给我听,直接说总价就好。既然你有详细的单子,回家我娘子自然会看的,不过我可是说好了,要是我娘子觉着哪样不合意,下次你可是要全部给我兑换的哦。」
「这当然,本来退换货就是我们的本分。」董一琴笑意盈盈地加加减减一番,报出了最後的价格,「一共一千两百七十四贯,何夫子,你一次拿了这麽多货,我给你打个折扣,七十多贯的零钱就抹去了吧。」
夏季布料轻薄,饶是如此,两百匹也装了足足五大袋。眼见着堵满了门口的过道,旁边不少的同行都挤过来打听消息,议论纷纷。
董一琴对这些人的酸言酸语一概不予理会,春风得意的当着若干人的面前撕下进货单,招呼儒雅男子到铺子最里端的八仙桌那儿坐下。
儒雅男子接过进货单,看也没多看一眼,拿了钱袋打开之後,「哎呀」了一声,随即蹙眉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我什麽时候拿错钱袋了?」
董一琴伸出的手掌僵在原处。
「肯定是在我妻弟那里,幸好他今天跟我一起来了,在车上。大姊等我一下,我这就去车上拿钱。」
「你一个人出去拿钱啊?」董一琴拖长了语调,浓浓的犹疑升起。
「呵呵。」儒雅男子轻松的笑了笑,「大姊有所不知,我娘子绣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钱袋给我俩,肯定是在车上的时候不小心拿错了。大姊要是觉得不放心,大可和我一起出去拿钱,然後咱们再搬货,都是打了几年交道的老熟人了,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或者是……」他的眼神飘向一旁青春漂亮的周彤娘,意有所指地道:「或者她才是做主的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