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绿豆稀饭刚刚出锅,还有些烫,她小心翼翼的将稀饭放到了花台上,任袅袅的蒸气伴随着清香在空气中流散,拿起包子放到鼻尖轻嗅,轻咬一口,一阵肉香弥漫。
「嗯,这个味儿不错!」她满意的点头微笑。
咕噜噜——咕——
她愣住了,抚着自己的肚子,蹙眉轻声道:「不至於吧!」
随即她又听到了这种奇怪的声音,伴随着口水吞咽声从左侧传来。
周悦娘被突来的声音吓坏了,想到这些花台边莫非藏着满身污渍的流浪汉或是发丝纠结的疯婆子,她下意识摆好了准备随时逃跑的架势,却又听得一声冷哼声,之後又是饥饿的咕噜声伴随着低哑的咒骂。
「呃……」周悦娘站住了脚步,鬼使神差的循声看去。
怎麽说呢?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此刻正抱着肚子蹲坐在花台的拐角处,被一棵青绿色的万年青挡着,难怪刚才她没发现。
茂密的枝叶间,一张俊逸面孔浮现,浓黑的右眉尾有一处新添的伤疤,棕黑色的眼眸里是被人撞见的狼狈,但随即快速隐去,重新换上那桀骜不驯的锋锐傲气。
「你看什麽看!」或许是被周悦娘审视的目光看得心虚,少年站起了身子。
周悦娘脸上一红,仰头看着从花台拐角处走出来的少年。他真高,起码有一八○,讲究的深灰色长衫和亚麻色长靴沾满了灰尘,但这完全掩不住他身上锋芒毕露的傲气。
说穿了,他还只是个少年,拥有这样的气质难免令人觉得难以亲近,周悦娘估计他现在落魄到坐在码头边,一副饿了好几天的架势,说不定就是这种傲气所致。
想到这儿,她若有所思的点头表示赞同自己的猜测。
不料此举却无意间刺激了少年,他一下子窜到周悦娘的身前,紧盯着她的脸庞,质问道:「你什麽意思?是像他们一样笑话我这个私生子想一步登天吗?」
「嗄?」周悦娘坐在花台上,手里还抱着餐点,半仰着头看着面前这莫名其妙的少年。
「为什麽?既然已经把我们母子俩丢在一边,那就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啊!这麽多年过去了,我不需要一个父亲来和我扮演父慈子孝,更不需要哥哥姊姊来假装爱护弟弟。我看到了他们亲切背後的嘲讽,听到了他们对我的诅咒……呜……」
原本霸气的少年,突然在她面前卸下所有的武装,蹲在地上捂脸低泣。
「呃……」周悦娘很尴尬,由始至终她好像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都是这个少年在自说自话。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他原本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子,近来有人认亲,只是不知道认亲者的目的是什麽,总之给了他许多打击。想想也是,天在一夜之间转变,这种背负在身上的压力会逼疯任何人的。
她当初刚刚重生过来的那几天,不就是很难适应吗,这时想来不禁打了个寒颤,要是没有罗月华和周小宝的悉心关怀,要是重生之後没有适应过来,那她真的会逃离的,只是逃离之後呢?她不敢想下去。
她看眼前那个已经发泄完情绪的少年有站起来的迹象,却又好似因为太过饥饿导致低血糖,又坐倒在地,她慌忙放了早餐伸手去扶。
「你还好吧?吃点东西。」周悦娘将虚弱的少年扶到花台上坐下,将正好放凉一些的稀饭放到了他手里。「慢慢喝,别慌,我再去买点吃的来。」
少年不顾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埋头吃着稀饭和包子,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估计是真的饿狠了,周悦娘小跑着又带回了两盒稀饭和一大袋包子。
互不认识、不曾通名的两人默契的没开口,各自埋头苦吃,花台一角顿时只听得见喝稀饭的呼噜声和咀嚼声。
「我是个私生子,我娘是个胆小的人,听说那人的夫人最近患了病,她又偏信阴阳术士的话,反正不知道什麽原因,她突然同意那人来接我和我娘去他们家。一起来的还有我所谓的哥哥妹妹,他们在那人面前对我很好,呵护备至,给我置办衣物,陪我去了以往我不敢踏足的高档地方。可是在那里等着我的是无尽的谩骂和不屑……」
少年依旧低着头,说话的速度不急不缓,早没有了早先的心绪不宁和歇斯底里。
他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纸盒底部,周悦娘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
「所以我跑了出来,身上只有十来贯钱,我不想去那里了。当时青城码头最远的船就是到这个城市,我坐了三天两夜。下船後才发现身上没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麽,又能做什麽?刚才……对不起。」
「那你打算怎麽做?」周悦娘狠狠咬了一口包子,心里被周小宝培养出来的正义之火熊熊燃烧起来。「难道就那样算了?真的就离家出走了?」
「还能怎麽样?」少年终於抬起头来,看了看因为昏暗而显得低矮的天空,眼神里全是茫然,不过吃了东西後,他的脸色倒是好看了几分。「其实,跟一个陌生人说这麽多,我心里好受多了。我知道我必须回去的,我娘还在那里,为了我娘,我要坚强,大少爷又怎麽样?他能做到的我也能,既然如此,他能得到的,我为什麽不去争取呢?」
周悦娘能理解这个少年倾吐的本意,在没有手机、没有各种聊天软体的古代,想找个稳妥的地方倒倒苦水真的是个奢侈的想法,估计这个少年就是抱着这个心态才将心事吐露给她的。
「嗯,有志向!只是,你打算怎麽争取?」难得有缘分遇到个肯找自己倾诉心事的陌生人,周悦娘也真心的想要开导开导他。
当她听到他说什麽努力继续上学,一定要让大少爷看看自己的能力有多好,一定要积极讨好那人,让那人知道自己也是个努力的好孩子,值得栽培云云,她拍了拍脑门,作势揽了他宽阔的肩头一下,待感觉他瞬间全身都僵硬了才收回手,即便她的这个动作丝毫不带任何意思,但也不是古代人能轻易接受的。
周悦娘轻咳两声,好掩饰尴尬,随即正色道:「不是我说你,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也说了那是个世家大族,那样人家里面的勾心斗角可不是你这单纯的小白花能应付的!」
她不顾少年抗议的眼神,迳自将脑海里尚还记得的豪门争斗举例道来。
两人这一说就是两个时辰,周悦娘抬眼看看日头,已经快到午时了,大姊这麽久找不到她,估计要急死了,她立即站起身子,极不淑女地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道:「走吧,去看看有没有回青城的船。你可真能跑,三天两夜!」
她吐吐小舌,心想幸好当初她的偷跑计画没成行,单是桑树沟到新州城都花了多少功夫和银钱,後面还有更艰难的路程呢!
「那吃食和船票的钱要怎麽还给你?」少年跟着周悦娘来到岸边,闷闷问道。
望着身高只及自己胸口的少女大步前行的背影,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太幼稚了,都十九岁的人了,竟然被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教训了半天。
周悦娘回头给了他一个阳光般的笑脸,那双半眯的杏眼里荡漾着轻浅的波光,如同一只优雅的猫咪,脸庞被鬓发修饰得更显得小巧可人,普通的衣裙掩不住她身上自信的风华。
「不用还了,我想,我们可没有再交集的机会,是吧?」
是啊,两人不曾问过对方的名字,不曾问对方究竟是住在哪个地方,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的邂逅,难道上天还会再次安排一次如此神奇的巧遇吗?
周悦娘替少年打点妥当後,收拾了心情,赶紧回到客栈。
周彤娘急得都哭了,夏斌正在安慰她,她一看到周悦娘安好的出现在面前,大步上前一把用力的抱住她,一个劲儿地道歉,发誓再也不会丢下她。
周悦娘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周彤娘,心底掠过一抹温暖。
接下来的时间,周彤娘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周悦娘,生怕一不小心又把她弄丢了。
这下子就可怜夏斌了,他跟在两姊妹身後,充当了小厮,鞍前马後地伺候着。
翌日,三人坐上马车,回了松岭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