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她在与皇上对话时,只说你啊我啊,不再称奴婢,想来也对,在昔时宫中,伶昭姑姑要面对的只有那一个人,还用得着去墨守宫规吗,这些年,她们过得不容易,一个,一双,都不容易。」汝月见明源帝愁眉不展,一心想要安慰几句。

「她连寡人都不再认得,在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那个与自己姊夫苟且生出的孩子。」明源帝突然背转过身,声音哑得几近哽咽,「你知道吗?寡人有时候也怨恨,怨恨自己不是太后所生,不是那个严苛教导寡人行事为人的太后所生,除去寡人身上有一半先帝的骨血,寡人还能够剩下什麽,与生自己的亲母多年不曾相认,与养自己的太后又心有隔阂,不能承欢膝下。」

「那不是皇上的错。」汝月走到明源帝背後,一只手按在他後背心处,察觉到他的颤抖,「皇上已经尽力了。」

「这不是一句安慰的好话。」明源帝苦笑着道。

「却也是一句实话,有些事不是皇上能够做主决定的。」汝月软言轻语,盼着能让皇上心里好过些。

「所以太后要是怨恨,寡人从来不会介意,寡人想过,或许太后每每见到寡人的脸孔就会想到那笔先帝留下的糊涂情债,其中的对象还是太后的亲妹妹,所以太后不愿意多和寡人说话,除去逢年过节,不得不处在一起的那几天,她有意无意地都避开了。」

说完,明源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後,又道:「有时候寡人见着生母,她虽然神智不清,谁也不认得,却还比太兴殿中的太后活得快活些、自在些,先帝对不起太后,而寡人却无从弥补。」

「皇上没有同旁人说起过这些,为什麽会告诉嫔妾,为什麽会在今晚带嫔妾过来此处?」汝月终於问出心头想问的话。

「你认为寡人会怎麽对待已经知道秘密的你?」明源帝问道。

「嫔妾已经说过,知不知道答案,嫔妾都无所畏惧,因为那是皇上决定要赐给嫔妾的,嫔妾不愿意躲避开来,也没有那个本事躲开来。」汝月迎接他转过身来直视她的目光,「要是皇上说是因为相信嫔妾,那麽嫔妾会牢牢记住这句话,此生不忘。」

明源帝忽而笑了,那笑容豁然开朗,在这样的氛围中,在这样的哀伤下。

汝月见状整个人恍若被重重一击,差些要忍不住往後退去。

他及时一把拉住她,「如果寡人说,知道秘密的人都不能留下呢?」

既然将话说到这个分上,汝月反而坦然到底,微微侧过头,瞧着明源帝拉进她的那只手,「嫔妾只是在想,这辈子,怕是都要记得今晚,记得皇上一直拉着嫔妾的手,从琉璃宫走来,到了这里,将皇上心里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嫔妾,就算是皇上立时要处置嫔妾,嫔妾也觉得心满意足,是的,心满意足,皇上给了嫔妾信任,那麽嫔妾就还给皇上一片赤心。」

明源帝原先想说,这个秘密虽然大,却不是他心里最大的秘密,只是见着汝月那样的笑脸,任凭是谁都会融化其中,不舍得将其轻易拭去,简直想将她此时此刻的神情,那样浅浅的笑意都找个合适的器皿印下来,烙在刻骨铭心的位置,将那处曾经痛过、受过伤的地方彻彻底底地覆盖掉,不留下任何的痕迹,像是从未曾发生过一般。

「寡人不过是试探,既然告诉你了,相信你会保守好秘密,最重要的是,不要在太后面前流露出丝毫,不为了其他的,寡人只是不想再用这件事情来伤太后的心。」明源帝细细叮嘱她,「其实你这般聪慧,稍稍想一想也可得知,寡人不会真的处置你,知道秘密的人虽说不多,但至少还是有人好好的活着,常公公不是还好端端在外头站着。」

「是,怕是常公公这会儿要打个大大的喷嚏了。」汝月轻声答道。

「这是为何?」明源帝奇问。

「因为大半夜的被皇上惦记,方才皇上还特意提了他的名,如何能不打喷嚏。」

汝月这边的话才说完,远远的,就听得有两声喷嚏声传来,嗓音尖细,不是常公公又是何人,她努了努嘴,示意皇上可有听清。

「果然是如此。」明源帝说完这句,忽而收了声,静静的看着汝月。

汝月被他看得心里略微发毛,笑容不由自主的渐渐收敛起来,再撑了一小会儿後,忍不住开口问:「是不是嫔妾说错话了,皇上心里计较?」

明源帝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此时听得伶昭在寝殿里唤了一声,他将汝月的纤腰揽住往里走。

「这个……回头再同你说。」

汝月一踏进寝殿,心境顿时又变得压抑不已,毕竟床榻上躺着的病人是皇上的生母。

明源帝与她一席交谈後,心情却是放松开来不少,站在她身後,凑近过来悄声道:「寡人是不想过多麻烦,才让你担了那夜夜侍君的虚名,回头寡人定当补偿。」

很是普通的一句话,因为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朵边,汝月差些羞红了脸,也悄声回道:「要是嫔妾担了一天虚名,皇上的生母能够多支撑一天,那麽嫔妾便是担一辈子也不打紧的。」

明源帝眼光一黯,嘴唇很快在她的耳畔落下一吻,又很快地离开,放松开手,走到床边问伶昭。

伶昭轻轻摇头,示意还是老样子,不过人已经睡熟,是吃了药的缘故,药效起了些作用,那苍白如雪的面容稍稍恢复一些血色,看起来没有那麽虚弱不堪,明源帝半蹲下来,将一只落在床沿边的手捧起来,放回到被子里,那神情彷佛捧着的是一碰就碎的瓷器,那般小心翼翼。

汝月看在眼里,觉得眼角又一次被濡湿了,她咬着嘴唇不许自己再哭,明明以为已经很坚强的性子,怎麽会在皇上面前变得这样不堪一击,身体里面的水分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要往外流淌。

「皇上今晚还是要在昔时宫中留宿吗?」伶昭拿来薄毯子,分别给了明源帝和汝月,「这个地方空荡荡的,到了晚上更是风声不绝,仔细夜风一吹容易着凉。」她看了汝月一眼,「你也不回去了?」

「她今晚先留在这里,等快天明之时,寡人再遣人将她送回去。」明源帝替汝月答道。

「那样也好,我先去将下一顿的药汁熬出来。」伶昭知道他们还有没说尽的话,寻了个藉口退身而出。

「你是不是有话要同寡人说?」明源帝在床边的椅子上,熟门熟路地坐了下来,「你也坐过来,这里不是金銮殿上,说什麽做什麽都要讲究规矩,说来怕是你不信,前几天寡人累得极了,在这床边的地上都坐过几个时辰,坐到後来直接闭了眼睛睡着,人事不省。」

「皇上要保重身体才是。」汝月将毯子从他手中抽离,分别盖住两人的膝盖与肩膀,又往明源帝怀中凑近一些,两个人相互依偎才更加暖和些。

「是,是要保重身体,寡人子嗣艰难,直到如今才得了大殿下一个,他的性子又是顽劣、不堪大任,国中内忧外患这两年从未停歇,边疆之邻国更是虎视眈眈,要是寡人身体不适,病倒下来,不知会造成多大的麻烦。」明源帝没有侧过头来,继续说道:「寡人说这些,你可觉得无趣?」

「无趣自然不会,只是皇上一直说後宫不得议政,所以嫔妾不是太明白这些事情。」汝月说的也是实话,她都多少年没有出过宫,哪里知道民间的事情,而後宫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歌舞昇平,更不会听到这些事,「但是皇上要说的,嫔妾都会仔细听来。」

「柳贵妃快要临盆了,寡人知晓她的个性,即便是身怀六甲,她都不曾消停过,恨不得将後宫的角角落落都拽在她手心中才能够太平,可惜就算寡人真的纵容了她,这宫里还有皇后、还有太后,哪里容得下她一人称大,只手遮天。」明源帝不置可否地一笑,「寡人怎麽同你说这些,这世上没有不拈酸吃醋的女子,寡人说了柳贵妃,你心里就不会觉得欢喜,真是寡人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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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绣活争天下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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