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2)

红与黑(2)

拉丁美洲盛行斗牛的国家,从北到南,是墨西哥、委内瑞拉、哥伦比亚、秘鲁。

墨西哥城的斗牛场可坐五万观众。

最盛的国家当然还是发源地西班牙,二世纪中叶以来,斗牛场之多,达四百座,小者可坐一千五百人,大者,如马德里和巴塞罗那的斗牛场,可坐两万人。

4此刻我正坐在巴塞罗那的“猛牛莽踏”

斗牛场(PlazadeTorosMonumental),等待开斗。

正是下午五点半钟,一半的圆形大沙场还曝在西晒下。

我坐在阴座前面的第二排,中央偏左,几乎是正朝着沙场对面艳阳旺照着的阳座。

一排排座位的同心圆弧,等高线一般层叠上去,叠成拱门掩映的楼座,直达圆顶,便接上卡塔罗尼亚的蓝空了。

观众虽然只有四成光景,却可以感到期待的气氛。

忽然掌声响起,斗牛士们在骑士的前导下列队进场,绕行一周。

一时锦衣闪闪,金银交映着斜晖,行到台前,市长把牛栏的钥匙掷给马上的骑士。

于是行列中不斗第一头牛的人一齐退出场去,只留下几位斗士执着红旗各就岗位。

红栅门一开,第一头牛立刻冲了出来。

海报上说,今天这一场要杀的六头牛,都是葡萄牙养牛场出品的“勇猛壮牛”

(bravosnovillos)。

果然来势汹汹,挺着两把刚烈的弯角,刷动长而遒劲的尾巴,结实而坚韧的背肌肩腱,掠过鲜血一般的木栅背景,若黑浪滚滚地起伏,转瞬已卷过了半圈沙场。

这一团狞然墨黑的盛怒,重逾千磅,正用鼓槌一般的四蹄疾践着黄沙,生命力如此强旺,却注定了若无“意外”

,不出二十分钟就会仆倒在杀戮场上。

三个黑帽锦衣的助斗士扬起披风,轮番来挑逗怒牛。

这虽然只是主斗士上场的前奏,但是身手了得的助斗士仍然可以一展绝技,也能博得满场彩声。

不过助斗士这时只用一只手扬旗,为了主斗士可以从旁观察,那头牛是惯用左角或右角,还是爱双角并用来人。

不久主斗士便亲自来逗牛了,所用的招数叫做Verónica,可以译为“立旋。

只见他神闲气定,以逸待劳,立姿全然不变,等到奔牛近身,才把那面张开的大红披风向斜里缓缓引开,让仰挑的牛角扑一个空。

几个回合(pass)之后,号角响起,召另一组助斗士进场。

两位轩昂的骑士,头戴低顶宽边的米黄色大帽,身穿锦衣,脚披护甲,手执长矛,缓缓地驰进场来。

真刀真枪、血溅沙场的斗牛,这才正式开始。

野牛屡遭逗戏,每次扑空,早已很不耐烦了,一见新敌入场,又是人高马大,目标鲜明,便怒奔直攻而来。

牛背比马背至少矮上二尺,但凭了蛮力的冲刺,竟将助斗士的长矛手(picador)连人带马推顶到红栅墙下,狠命地住不放。

可怜那马,虽然戴了眼罩,仍十分惊骇。

为了不让牛角破肚穿肠,它周身披着过膝的护障,那是厚达三寸的压缩棉胎,外加皮革与帆布制成。

正对峙间,马背上的助斗士奋挺长矛,向牛颈与肩胛骨的关节猛力搠下,但因矛头三四寸处装有阻力的铁片,矛身不能深入,只能造成有限的伤口。

只见那矛手把长矛抵住牛背,左右扭旋,要把那伤口挖大一些,看得人十分不忍。

“好了,好了,别再戳了”

我后面的一些观众叫了起来。

人高马大,不但保护周全,且有长矛可以远攻,长矛手一面占尽了便宜,一面又没有什么优雅好表演,显然不是受欢迎的人物。

号角再起,两位长矛手便横着沾血的矛,策马出场。

紧接着三位徒步的助斗士各据方位,展开第二轮的攻击。

这些投枪手(banderillen)两手各执一支投枪(banderilla),其实是一支扁平狭长的木棍,缀着红黄相间的彩色纸,长七十二公分,顶端三公分装上有倒钩的箭头。

投枪手锦衣紧扎,步法轻快,约在二十多码外猛挥手势加上吆喝,来招惹野牛。

奔牛一面冲来,他一面迎上去,却稍稍偏斜。

人与兽一合即分,投枪手一挫身,跳出牛角的触程,几乎是相擦而过。

定神再看,两支投枪早已颤颤地斜插入牛背。

牛一冲不中,反被枪刺所激,回身便来追。

投枪手在前面奔逃,到了围墙边,用手一搭,便跳进了墙内。

气得牛在墙外,一再用角撞那木墙,砰然有声。

如果三位投枪手都得了手,牛背上就会披上六支投枪,五色缤纷地摇着晃着。

不过,太容易失手了,加以枪尖的倒钩也会透脱,所以往往牛背上只披了两三支枪,其他的就散落在沙场。

铜号再鸣,主斗士(matador)出场,便是最后一幕了,俗称“真象的时辰。

这是主斗士的独脚戏,由他独力屠牛。

前两幕长矛手与投枪手刺牛,不过是要软化孔武有力的牛颈肌腱,使它逐渐低头,好让主斗士施以致命的一剑。

这时,几位助斗士虽也在场,但绝不插手,除非主斗士偶尔失手,红旗被落地,需要他们来把牛引开。

主斗士走到主礼者包厢的正下方,右手高举着黑绒编织的平顶圆帽,左手握着剑与披风,向主礼者隆重请求,准他将这头牛献给在场的某位名人或朋友,然后把帽抛给那位受献人。

接着他再度表演逗牛的招式,务求愤怒的牛角跟在他肘边甚至腰际追转,身陷险境而临危不乱,常保修挺倜傥的英姿。

这时,重磅而迅猛的黑兽已经缓下了攻势,勃怒的肩颈松弛了,庞沛的头颅渐垂渐低,腹下的一绺鬃毛也萎垂不堪。

而尤其可惊的,是反衬在黄沙地面的黑压压雄躯,腹下的轮廓正剧烈地起伏,显然是在喘气。

投枪猬集的颈背接榫处,正是长矛肆虐的伤口,血的小瀑布沿着两肩腻滞滞地挂了下来,像披着死亡庆典的绶带。

不但沙地上,甚至在主斗士描金刺绣的紧身锦衣上,也都沾满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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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散文集:《左手的掌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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