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定有功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烟波浩渺的溪月河畔,一只纤细的手将白莲般的河灯托入水中。那河灯溅起圈圈涟漪顺着溪月河漂流而下。
“端午佳节,大哥不与宋家小姐一道游乐,反而陪着我这个闲人,是不是太不懂情趣了。”温吞的嗓音响起,令人心悦神怡。
张成业望着妹妹乔尔的背影,“晋王病逝,李大人袭任。李家那两兄弟,时常称病不朝,让李大人颇为头疼。”
乔尔一边用火点燃剩下的花灯,一边笑道:“原来大哥不是有心陪我这孤独的妹妹过节,而是又拿朝政上这些事来问我。我看大哥这监军可以不用做了,让乔尔来做吧。”
“乔尔,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张成业被揶揄得发窘。
乔尔粲然一笑,缓缓起身,陪张成业顺着溪月河畔踱去。
“李克用病逝,李存颢、李存实二人自恃手握兵权,自然是颇有越矩的心思。你的那位李大人年纪轻轻袭任,大梁也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不除,他的江山也是坐不稳的。”
“妹妹说的有理,依你看晋王应该采取什么对策呢?”
“没有对策。”乔尔转向张成业,“李承纪袭任晋王不久,实在不宜和他们当面冲突。至于大梁那边,还需他积攒实力,方能厚积薄发。所以眼下要做的事情不是攻,而是守,且奉行先攘内后安外的政策。等李家两兄弟露出马脚,便可趁势除了他们的势力,然后再聚集力量对付梁军。”
“乔尔你这一番话让为兄茅塞顿开啊。”张成业一拍脑袋。
青云堂内,李存颢目不移视地盯着堂前品酒的李克宁。李克宁乃是李克用的弟弟,李存颢等人的叔父,因有着品酒这一癖好,李存颢时常向其进贡些好酒,故而和他走得近了些。
李存颢见李克宁有些微醺了,便问:“叔父,您看这云阳结味道如何?”
“不错。”李克宁细细地嗅了嗅酒香,放下酒杯,“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给我送酒这么简单吧。”
李存颢清了清嗓子,“叔父果然料事如神,存颢今日是为了承纪的事情来的。叔父,您应该清楚,承纪他才二十四岁,年岁和能力都不及我和存实,父皇让他袭任晋王我李存颢第一个不服。”
“不服有什么用。听说你和存实这一连大半个月都称病不朝,承纪面子上很不好看,你就不怕他被激怒吗。”
李存颢一拍桌面,“军权都握在我和存实,叔父您手中,就算怒,他也不敢怎么样!”
李克宁半睁着眼,“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既然他已经袭任了晋王,也还是有些实力的,就不要多生事端了,免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丝狡黠掠过李存颢的眼底,他凑近李克宁道:“叔父您随父皇征战多年,战功赫赫,最终只屈居骠骑将军一职,实在可惜。不说叔父您应得的不止于此,且说您这般忠心耿耿,那李承纪就会领情吗?李承纪虽与您表面上交好,但存颢听说他背地里和监军张成业一直在诟病叔父自恃军权呢……”
“李承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难不成他还敢对自己的叔父下手吗?!”
“凡事就怕个万一,李承纪他好容易登上他心心念念的晋王之位,怎么可能任军权在我们手中掌控。叔父,人做了皇帝就会变的。纵然李承纪从前念你是他的叔父对您礼让有加,但他现在是君,您是臣,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克宁的面色一阵白一阵青,有些难看,“那依你之见,叔父我应该如何是好?”
“存颢拙见,叔父您既然也是李承纪的眼中钉,地位必然岌岌可危,不如与我和存实联手对付李承纪,那便稳操胜券了。”李存颢笑道,“我已派人打听过了,这两个月李承纪每日辰时退朝后都会约监军张成业在轩门殿下棋,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叔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先下手为强,方才不落入人手啊!”
李克宁点了点头,眼神中掠过一丝阴险,转而看向李存颢笑了。
正是入秋时节,琢露园内栽种的乔尔花长出了些花骨朵儿,有些是淡粉色的,有些已经有了嫣嫣的红色。
张成业趁着花景道:“这轩门殿的乔尔花长得是愈发好了。”
一旁的男子,玄衣锦带,负手身后。温暖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迷人的曲线。隽秀的脸庞上,剑眉星目危危地上挑,既给人一种温敦平和的感觉,又不失了帝王的戾气。
“那时是五年前了,我在幽州征战,见这花开得灼人,甚是美艳,便命人带回了宫手植。若不是张兄今日提及,我还不知道这花名唤乔尔。”
“舍妹出生之时,嘉苑中的乔尔花正开得好,于是父亲便为舍妹取名乔尔。看来舍妹与晋王是有几分缘分的。”张成业笑道。
“就是你那个素有太原城第一才女之称的妹妹?”
“不错。说起我那个妹妹啊,打小就十分聪颖,家父疼爱她,她一路也是顺风顺水的。然而在十九岁那年突然得了一种怪病,病好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的话痨子,话也少了。”
“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可能经历这一场病痛,便成长了吧。”
“说的不错。也是那病好了之后,乔尔变得成熟了不少,从前的小性子都收敛了,反而常常为臣出些朝政上的对策。算起来这五年中,乔尔也帮了大王不少忙呢。”
九重公公打开轩门殿的户牖,请二人入座后,特地冲泡了两杯香茶,便退下了。
“此乃湖泡红花,湖水汲自宫中故河,红花取的正是乔尔。张兄尝尝。”
张成业抚着茶杯,呷了一口,“不错,大王不愧是钟爱茶道之人,这茶既有故河的清香又有乔尔细微的花香,口感亦是极佳。”
李承纪一边摆好棋盘一边道:“煮茶就像弄权,浮沉之间,细嗅其味,方才能把控全局,煮出清味。”
张成业放下茶杯,从紫藤盒中拈起棋子落下,“大王说的不错。如今大王初登晋王之位,不仅大梁虎视眈眈,又有李家兄弟觊觎,唯有平心而行,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
李承纪幽深的眸子里迸射出一道寒光,落下一子,“张兄此言有理。不变应万变,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惑人而不乱己,攻其不意不备之时,方能稳赢。”
李承纪说完,不再落子。张成业一看棋局,已经被李承纪占领堵死,毫无生还之路。张成业不禁感叹起李承纪的稳重矜持,韬略谋算上和自己的妹妹乔尔不相上下,真是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
张成业从紫藤盒中又取出一子,悬在空中半晌,又收回盒中,“我输了。”
此时,轩门殿外传来一阵骚动,突然被一群人撞开了殿门。李克宁、李存颢、李存实三人领兵冲进轩门殿,将李承纪和张成业围了起来。
李承纪不动声色地拈了一颗棋子握在手中,泰然道:“叔父与二位兄长前来探望承纪,也不必动这么大阵仗。”
“李承纪,你死到临头了还说笑!”李存颢笑道,“快快交出传国玉玺,拟定诏书,宣告天下退位,或许我们可以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饶你不死。”
“血脉相连?”李承纪的嘴角噙起一抹冷笑,眼神依旧深邃,“二位兄长不过是父皇的养子,且动起手来也不曾顾过什么血脉相连,大哥说这话未免太过可笑了吧?”
“李承纪,你真是不知死活!今日我们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李存颢说罢提刀上前,向李承纪挥去,李承纪弹出手中的棋子,正打在李存颢的膝盖上。李存颢被棋子击中跪伏在地,刀落在地上,颤着身子。忽然殿外冲出一群甲士将李存颢的人尽数包围,李存颢、李存实与李克宁见状纷纷卸甲弃剑,跪伏在地。
李承纪缓缓起身,幽深的眸子转向三人,“自本王登帝,这是两位大哥第一次跪伏朝拜,也是最后一次。”
“三弟!三弟!大哥错了,大哥不该犯这种糊涂的!求三弟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看在我们兄弟情分的份上,饶过我们吧!”
李承纪微微一笑,“大哥放心,看在我们的兄弟情分上,我会将你们以应有的礼数风光大葬。”
甲士押着李存颢的同党离开,只听张成业在旁喟叹:“想不到李克宁将军也会随李存颢叛乱,真是令人咋舌。”
“利益之上,权势之间,没有什么情分可言。我虽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叔父他终究还是没能抵挡得住权利的诱惑。”李承纪转看向张成业,“今日之事,还多亏你预先替我准备好甲士伏击。”
“保护君王,是臣的职责所在。不过臣还是很好奇,大王您是怎么知道李存颢等人最近会着手谋反的呢?”
李承纪勾起唇角,“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只是前几日张兄跟我提起过,待李存颢与李存实露出马脚,再趁势除了他们的势力,于是我便相机行事了。未曾想到,张兄的建议收效甚快。”
“其实这番见解也不是臣想到的,而是舍妹乔尔所言。”
“是吗?”李承纪抬眼看向张成业,道了句:“有机会我倒要见见你这位好军师。”
“晋王他当真这么说?”乔尔手拈一支狼毫,在书案上临摹着初唐四大家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
张成业放下茶盏,“晋王还说我们张家有两位这样的贤者,是爹爹的福气。你瞧前些日子爹爹官升九品便知道晋王有多重用我们家了。”
“不管怎么说,晋王始终是晋王,他不会因为我们帮了他几个小忙就对我们推心置腹。大哥你官居高位,得晋王宠命优渥,更要小心。”
“妹妹说的是,只是大哥不明白了。虽说这晋王的确是我们太原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德才兼备,丰朗神俊,引得许多姑娘家痴念,但他毕竟是君王。宫里那些明争暗斗你我是最清楚不过了,为什么妹妹你就铁了心一定要入宫呢?”
乔尔的笔停在纸上,糊出一大片墨迹。
“这些年来上门提亲的贵家公子中也不乏相貌和才能上都出色的,妹妹你怎么偏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乔尔搁下笔,一双眼眸蓦地暗淡了下去,“因为他是李承纪。”
张成业叹了口气,把手放在乔尔肩头,“不管乔尔你做什么决定,大哥都支持你。”
“少爷!小姐——雾凌殿的张谦公公来了!”丫鬟火急火燎地跑进房中喜道,“是奉太后懿旨前来送赏礼的,还宣了少爷和小姐入宫觐见。”
乔尔和张成业对视了一眼。
雾凌殿自唐玄宗开始便一直是晋国太后的居所,以其独特的园林景观和清静幽雅的氛围称著。张谦公公带着二人行在琢露园的小径之上,乔尔望着那已经开了数朵娇艳花朵的花枝,有些触动。
“乔尔满枝舞曼丽,玉人长歌笙笙里……”
“乔尔,你在嘀咕什么呢,赶紧走啊。”张成业拍了拍乔尔的肩。
乔尔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便随着张谦公公入了殿。
雾凌殿内高台之上坐着一个面目慈爱的中年女子,这便是李承纪的生母——太后曹氏。
乔尔和张成业屈身见礼,曹氏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道:“张小姐,张监军免礼。”
二人在曹氏的示意下起身。
“哀家久居雾凌殿,潜心修佛,未曾多问朝政之事,方才听闻李存颢和李存实连并李克宁造反一事。幸得有张监军预先埋伏好甲士,才未让他们三人的奸计得逞,哀家在此谢过张监军了。”
“太后言重了,护持晋王本就是臣的职责,臣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
曹氏笑着将目光转向乔尔道:“听说这件事情张小姐也出了一份力。”
乔尔莞尔一笑,“乔尔只是替大哥和晋王分忧,算不得出力。况且最后还是晋王自己顿悟到了玄机,哪有乔尔什么功劳呢。”
“张小姐自称乔尔,可是乔尔花那个乔尔?”
“正是。”
曹氏素来吃斋念佛,不喜与人攀谈,此次特地宣召她进宫,还青眼有加,看来此番平定叛乱之事已赢得了曹氏的欢喜。
“承纪虽有王后依人,但这些年来依人并无所出,承纪膝下无子,哀家很是担忧。乔尔你蕙质兰心,德才出众,又是太原第一绝色,哀家很是喜欢你。不知乔尔今年几岁,可许人家?”
“回太后,乔尔今年二十有四,不曾许人家。”
曹氏满意地笑了,“承纪素来喜爱乔尔花,相信他也会喜欢你的。”
曹氏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她是想让乔尔做李承纪的妾室。
盼了五年,她默默为李承纪付出了这么多,终于得到了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