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小贼半路认老公】
应元七年,大魏国力强盛,虽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内有宇文皇室余孽作祟,但锦绣江山还算安泰。
江南小镇上人来人往,穿着青烟裙的姑娘们打着油纸伞,掩着嘴唇相互逗笑。
「刘家姊姊是不是到婚龄了?听闻刘老爷似乎有意送姊姊入宫哪!」
「哪里话。」被点名的姑娘慌忙遮了半边脸,「皇宫岂是谁都可以进去的?莫说我爹爹,就算是当朝丞相,也没能往今上身边塞人。」
当今太上皇韩朔二十四年前夺了宇文皇室的江山改朝换代,虽为天下人诟病,可大魏在韩氏统治之下却是国泰民安,如今在位的是韩朔之子韩子矶,少年登基,现下已是第七年,後宫却空无一人,天下皆以为怪,无论群臣与太上皇如何施压,帝王始终一步不让,不纳後宫、不宠幸宫女。
「唉,说一句大不敬的,当今圣上继位这麽久了也没个妃嫔,是不是……」有女子拿绢扇掩着嘴,一双眼含着些暧昧,朝旁边的人偷偷努嘴。
「话可莫要乱说!」旁边年岁大些的姑娘连忙拉着她,左右看了看,继而低头挤眉弄眼地笑,「谁知道呢!」
几个女子一阵哄笑,打闹着继续往前走。
一辆普通的马车行进在烟雨中的青石板路上,几点泥星从青烟裙角擦飞而过,驾车的人听着几个姑娘的话,埋着头笑咧了嘴。
「莫邪,还有多远?」後头马车里有清冷的声音传出来,扯着缰绳的人连忙回了神,看了看前头,笑道︰「就要到了,等属下停稳车您再下来。」
後头无话,像是又翻身继续睡了,莫邪望着前头一家普通的宅院,就要继续驾车。
这江南偏远地方比不得国都洛阳繁华,却也是生活富庶,街上吆喝声不断,挽着菜篮的妇人和青布束头的少年来来往往,熙攘的人群不疾不徐地往前移动。突然,临街一处院墙上翻下一个人来,飞似的往人群中蹿去,後头跟着响起一阵骂声,祥和的平静倏地被打破,周围闹腾成了一片。
「抓住他,莫让他跑了!」
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跟着翻墙出来,可是身手没刚刚那人俐落,在墙角下打了个趔趄,几个人「哎哟哎哟」地摔成一团。
刚刚翻墙而出的人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机灵地越过人群,早就跑到街的另一头,回头瞧着那群人的狼狈样,也不急着逃跑,反而回过头来哈哈大笑,一张脏兮兮的脸扬着,幸灾乐祸地道:「油喝多了,耗子都抓不住了,活该,真活该,哈哈哈!」说罢,扭身跟兔子似的奔了出去。
「偷东西的小贼,看老子抓住你不打断你的腿!」为首的家丁爬起来,咬牙就往前冲,也不管前面万头攒动,嘴里骂着,一把在人群里推开路来,带着人朝那乞丐追过去。
街上瞬间鸡飞狗跳,挎着菜篮的大婶被推倒,摔在一边卖空心菜的摊子上,疼得脸都白了,文弱的书生也被推得撞到街边店铺门口的柱子上,哆哆嗦嗦地连忙躲开。
跑在前头的小乞丐回头看一眼,皱了皱眉,咬牙继续跑,在巷子口拐了道,往另一处僻静的路冲过去。
「站住,你给老子站住!」
几个家丁人高马大,小乞丐没能轻松甩掉他们,眼瞧着就要被追上,那灵巧的人儿突然一闪,往一户院墙里翻了进去,而後飞快地找到正门要逃,恰好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他心里暗道一声妙极,身子像箭一样瞬间钻进那刚要掀起来的车帘里头。
「唔!」一声闷响,驾车的人惊呆了,勒紧缰绳惹得马一声长嘶,手里寒光一闪,还没来得及将刚刚那影子抓住,就看见大门里跌跌撞撞追出来几个人。
「兔崽子,就……就知道翻墙,给老子出来!」为首的家丁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追到门口瞧见马车,呆愣了一瞬,脚步一停,後面几个跟班就乱七八糟地撞了上来。
「哎哟!」一堆人骂骂咧咧地挤在门口,为首的人被後头的家丁推得在马车前摔了个大马趴,怎麽瞧怎麽滑稽。
莫邪看得傻了,都忘记要抓刚才的那团影子,好半会才转身看看後头没有动静的车厢,又看看那几个家丁,耸肩问︰「这唱的是哪一出?」
「有小贼在你车上!」摔倒的人捂着腰站起来,龇牙咧嘴地道:「快把人交出来!」
「小贼?」莫邪又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主子?」
车厢里有些奇怪的声音传出来,像是有东西撞到车壁,接着车帘再次被掀开,一个睡眼惺忪的人倚在门口,青丝微散,有些不耐烦,「什麽小贼?」
「别想抵赖!刚刚老子亲眼看见……」家丁叉着腰嘴里大声吼着,抬眼过去一瞧,後半句话却梗在了喉咙里。
「看见什麽?」车上的人像被扰了睡眠,一双凤眼微恼地半睁,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看得几个家丁一时间失了神。
「看见……看见什麽来着?」为首的人呆呆地问旁边的跟班。
一群小跟班吞了吞口水,都是两眼发直,茫然地摇头。
魏人偏爱容貌姣好者,名士才子多衣袂飘飘,形如仙人,姿色过人者便可以换来十年前程似锦,一生荣华富贵。二十四年前有天下绝色楚潋灩引得大魏江山混乱,更有韩氏子狐气度如华,才倾天下,且扬言孤独一生,以致大魏数千女子终身不嫁,自那之後,天下之人莫有再敢称为绝色者,然而眼前这位……当真是倾国倾城,这样的容貌若是生在女子身上,怕是要成了第二个楚氏潋灩,引得这韩氏江山再乱十年。
为首的家丁是镇上有名的富商周老爷家的管事,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可是眼下当真无法再多说一句。
管事、家丁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後退一步,心里料想此人该是不能惹的,可是刚刚那小贼,他非抓住不可!
韩子矶等得不耐烦,晕车的不适感尚未褪去,看这几人气势汹汹像是来找麻烦的,便沉着嗓子喊了一句,「莫邪。」
「是。」驾车的少年跳下车去,笑咪咪地挡在那群人面前,「各位要是没什麽指教便请行个方便,让我家主人先进门去,可好?」
「这……」周家管事为难地朝那马车看了看,咬咬牙,挥手让身後的人都让开路。刚才他追上来时刚好看见那小贼蹿进马车,大不了在这里守着,他就不信那人能一直住在马车里!
韩子矶晕乎乎地下车,脚着了地,总算有些踏实的感觉,前头这宅院是小时候母后带着他住过的地方,这次故地重游也算是放松一番,旁边那群人虽然碍眼,却也无须理会。
他刚迈步准备上台阶,背後却感觉突然有一阵风,神色一凛,下意识要躲。
「相公!」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从马车上扑下来,牢牢地抱住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全往他袍子上蹭,「相公啊!妾身总算等到你了!」
空气有一瞬间凝滞,韩子矶低头看那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没有计较他说的是什麽,飞起一脚就先将他给甩了出去。
几个周家家丁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飞出去的小乞丐摔落在地上,一副要死的模样,捂着心口重重地咳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哀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你……好狠的心!」小乞丐字字颤抖,活像被抛弃的可怜女人,还是怀了身孕的那种。
嗯,等等……女人周家家丁惊讶地看过去,那穿着破破烂烂,不知是什麽布拼成的衣裳,脸上乱七八糟一道道黑色的脏污,头发像男子一样胡乱紮在头顶,除了眼睛,模样都看不清的乞丐竟然发出女人的声音?
韩子矶冷哼一声,心想这怕是遇见碰瓷的了,几年未回,这小镇怎麽民风变得这般污浊了?不过他没心思管这样的小事,低头看看袍子,当下只想进门换衣裳,不想回忆这团东西是什麽时候上了他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