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氏一时也懵了,「晓儿你咋地了?晓儿,你快和娘吱个声呀,晓儿你醒醒,我苦命的儿啊……」
柳氏见白晓儿双目紧闭,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一时又想起那天夜里井边发生的事,唬得浑身乱颤,扑在女儿身上一通大哭。
白老太在一旁梗着脖子,脸沉得快滴出水来,「嚎什麽嚎,要死远些去,别脏了我的地。」
眼见老三一家就要服软了,这当头这死妮子居然敢昏过去,她绝对是故意的。
这时候,白娇凤也叉腰跟着骂道:「丧门星,赔钱货,早知就不该花冤枉钱吃药,三两银子扔水里还能听个钱响,非得填那瞎窟窿……」
白娇凤眼馋那只镯子许久,一直想着要来给自己添妆,如今为给白晓儿抓药,镯子被柳氏拿去当了,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在。
现下被她找着机会,自然是怎麽难听怎麽骂。
白蕊儿见她越骂越毒,忍不住道:「姑姑,我爹娘向来疼你,有啥好东西也都先紧着你的,你……你怎能这样说晓儿,还讲不讲良心了?」
「我就是不讲良心怎麽了?你爹娘对我好?就那些个打发叫花子的破布头子、破点心也敢拿出来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白娇凤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见白蕊儿敢和自己叫板,气得鼻子都歪了,挽了袖子朝她扑去,不想踩到地上的豆沙馅,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一跤。
但她继承了白老太的剽悍,即便是疼得不轻,还是连滚带爬地继续朝白蕊儿扑去。
论力气,斯文老实的白蕊儿自然不及白娇凤一根手指,当下被白娇凤按在地上,脸上挨了几下,头发也被扯掉一把。
白蕊儿疼得直哭,柳氏忙拦住白娇凤,却被白娇凤一阵乱挠,脸上顿时添了几道血痕。
「住手!」
混乱中,祖父白老头终於带着白老大和白老四到了,後头还跟着小小的白馨儿。
「还不快起来,都成什麽样了,想让外人看笑话吗?」
见白馨儿终於把白老头请来,装晕倒地的白晓儿这才松开拳头。
倘若他再晚上一分钟,自己可能就会沉不住气提前「醒来」,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白老头背着手站在那里,烟杆子在手心捏得咯咯响,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花白的粗眉锁得死紧。
在场的人都知道,老头子这是真动了气。
尽管白老头把儿媳妇和孙儿辈的事全权交给了白老太,但作为大家长,他才是白家一言九鼎的那个人。
当下院里静悄悄地,谁都不敢作声。
白老太支着胳膊起来,发泄般地用力拍打着裤子上的灰。她今儿个之所以到三房门口发落柳氏,而不是将柳氏叫到上房,就是因为这事说出去不体面,而老头子又是个顶要脸面的人,有他在场,定会责怪自己,因此才会故意避开他。
没想到,最後还是被老头子知道了。
这三房的丫头们居然学会了告黑状,定是柳氏挑唆的,看自己一会咋收拾她!
「凤儿,爹的话你听没听见?」
见白老太都起来了,白娇凤还是不动,白老头声音蓦地变高。
白老太怕女儿吃亏,忙向白娇凤使眼色,白娇凤到底有几分惧怕父亲,当下剜了柳氏一眼便起来。
她噘着嘴巴,不情不愿地走到白老太身旁,狠狠扯着辫子,心里怨白老头来的不是时候,否则自己还能多挠她个几把,好教柳氏和白蕊儿都尝尝自己的厉害。
白老头见白老太和白娇凤都起来了,又去看柳氏母女,见孙女儿昏迷着,儿媳妇脸上又伤得那麽难看,眉锁得更紧了。
自己对妻子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过於苛待儿媳,免得传出去惹人闲话,可这三儿子才出去不到几个月,她就把三房的媳妇、孙女折腾成这样,要是被外人晓得了,打的还不是他白家的脸?
要知道,家里头的孙子辈如今都还没说媳妇儿呢。
这个理,她怎麽就是不明白?
「好好的,怎麽就闹成这样了?」白老头沉声问道。
白老太刚想了一大篇的说辞,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白馨儿的小脑袋瓜子突然从老四白冬生的背後探了出来。
「爷爷,奶奶生我们气了哩,二姊病了,黄婶儿送了豆沙酥饼给二姊吃,以免她喝了药想吐,娘拿一些过去给奶奶和姑姑,但奶奶就骂我娘不老实,私藏东西不孝顺,後来姑姑就来我们屋子,把剩下的点心抢走,摔在娘脸上了,还说狗都不吃……」
白馨儿说到那几块被糟蹋的点心,顿时委屈得不行,当下便哭了起来,「爷爷,呜呜呜……酥饼可香了,姑姑宁可摔了,也不让馨儿吃……爷爷,狗不吃饼,馨儿爱吃,你让姑赔我、赔我,馨儿给娘吃,给大姊吃,娘和大姊都还没吃过哩……」
白老头听了小孙女儿的哭诉,气得烟杆子都快折断了,「老婆子,凤儿,馨儿说的可是真的?」
白老太脸涨得通红,尖声道:「你听她个破丫头胡扯?我活了这大把年纪,就差她那点吃的?分明是老三家的丧了良心,把放坏了的饼给我,想吃死我个老婆子!」
「爷爷,饼是黄婶儿今天收摊刚买的,送到上房的时候还热呼呼着,没坏……」白蕊儿话没说完,白老太那双尖利的三角眼就瞪了过来,吓得她吞了口唾沫,垂下脑袋小声道:「奶奶当时还说饼……好吃哩。」
这时,柳氏也嗫嚅道:「晓儿……吃药反胃,我怕她吐药,就自作主张……留了几块。娘,媳妇儿以後再不敢了,再有什麽东西一定全交给娘处置……」
话到这里,白老头还有啥不明白的,老三媳妇孝顺,宁可亏着受伤的孩子,也要将点心送到上房,可老婆子不满意,嫌她没全拿来,就闹了这麽一出。他本就为着那天没给白晓儿请大夫愧疚着,这麽一来,心里就更过不去了。
他默默叹气,让白蕊儿赶紧扶柳氏起来。
「老三家的,你受委屈了。」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格外和蔼。
柳氏拿手抹了把脸,头发沾着血黏在了脸上,再加上那几道血痕,瞧着狼狈极了。「爹,媳妇儿不委屈,孝顺爹娘是俺的本分。就是晓儿……晓儿她又昏了。」
「白天不是刚好了吗,怎麽又昏了?」白老头捏着烟杆,声音有些发紧。
「俺也不晓得,白天还好好的,方才不知怎地就……」柳氏说着,眼泪珠子又掉了下来,「爹,您行行好,快给晓儿请个大夫瞧瞧吧,我怕她……怕她……」
柳氏双唇哆嗦着,到底不敢说出那句不吉利的话。
白娇凤却突地冷笑起来,「怎麽就这娇贵了,动不动就请大夫,当药铺是咱们家开的呀。我白家可没这闲钱,要不你把陪嫁都拿去当了……」
白老头听到这里,眼皮子重重跳了下。
「凤儿,还不闭嘴,长辈说话也有你这小辈插嘴的分儿?」他的语气很重,话也不轻。
白娇凤作为么女,在白家向来是横着走的,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下梗着脖子就要发作。
白老太忙扯了把闺女的袖子,对白老头道:「老头子,咱们凤儿说得没错,你也不想想,那大夫是那好请的?没个半两、一两的银子怎麽请得来。」见白老头只是沉着脸,没有立刻反驳自己,她又接着道:「如今家里头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咱们大郎都十七了,还没说上亲,过了年二郎也该十六了,咱们村和他俩一般大的男孩,有几个没娶媳妇的?这事说出去我都没脸,还不是为着咱们家穷,拿不起彩礼,但凡有几个钱,以大郎、二郎的人才,人家闺女还不上赶着嫁过来。」
白老太说完,去瞧白老头的脸色,便知自己的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单论模样,白家的几个男孩个个长得周正,在村里头是极出挑的,可为啥说不上媳妇儿?
还不是因为白家穷,没钱。
男丁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不娶媳妇,香火就传不下去。
白老头作为大家长,这桩事可以说是他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