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比之下,孙女的性命就没有那麽重要了。
一旁柳氏还在哀哀地哭着,白老头心里的天平不知不觉就偏到了另一边。
他拿起烟杆,闷头抽了口,语重心长道:「老三家的,不是我心狠不给孩子治,这是命啊。先前人都醒了,这会却突然不好了,这是为啥?说明阎王爷是存心要收她,咱们庄稼人再强,还能强得过天去吗……」
柳氏听了白老头的话,登时大哭起来,「老天爷,祢睁睁眼……要收就收了俺去,俺晓儿才十四啊……」
「二妹……」
「二姊,我要二姊……」
白蕊儿和白馨儿也哭作一团。
白晓儿躺在冰冷的地上,心中发寒,这些就是她所谓的家人,她的长辈!
因为不想花银子给自己请大夫,连这样的鬼话都编得出,亏她方才还觉得白老头是个公正的家长,没想到却是看走眼了。
至此,白晓儿心中存有的最後一丝幻想彻底破灭。
她悄悄地睁开双眼,扯了下白蕊儿的裤腿。
白蕊儿低头,见妹妹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瞧着自己,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晓儿……醒了,娘,晓儿她醒了呢。」她大叫。
白晓儿看着母亲和姊姊,眼睛一阵湿润,「娘、姊,你们放心,我命硬,阎王爷他老人家不敢收我呢。」
柳氏这会亲眼看着白晓儿从地上坐起,喜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
可怜她这几日既操心着白晓儿的事,又要忍受婆婆的苛责,那些家务活儿还不能落下一点,身子都快被掏空了,这骤悲骤喜之下,再受不住,两眼一黑便栽了下去。
白蕊儿和白馨儿姊妹两个又是一阵大哭。
这时,白家大儿媳丁氏和二儿媳袁氏恰好赶了来,忙帮着把柳氏抬进屋。
白晓儿立刻向白老头提出要给柳氏请大夫。
或许因着柳氏是白家的主要劳力,不可或缺,这回不仅是白老头,就连白老太和白娇凤都没有出言反对,立刻派老四去请大夫。
村里的赤脚大夫姓方,住在离这儿不过半里地,很快便背着药箱来了。
白老太和白娇凤两个垮着脸,撩了帘子带方大夫进屋。
方大夫见到柳氏面上的伤痕,吃了一惊,不过作为外人,他也不好问别人家的家事,只默默地给柳氏看诊,不过这回却用了十二分的心思,看得格外认真。
等方大夫给柳氏诊完脉,开始配药,白晓儿忍不住问道:「大夫,我娘得了啥病呀,打不打紧?」
「你娘这是积年成劳所致的气血两虚,加上大悲大喜,一时痰迷了心窍,现下她年轻,挺得住,若这次不能好好调养,再往後几年就得吃大亏了。」
白晓儿和白蕊儿听了,都十分担忧。
白老太只盯着那药包问道:「大夫,这药得多少钱哪?」
方大夫道:「七服药,半两银子,等吃完我再给三嫂换个方子,如此好好调养,两三个月就能断了病根。」
「啥?才这麽点破药就值半两银子,还得吃两三个月,那家里就净供着她吃药,全家喝西北风去哪?你这大夫不是诓我的吧……」
方大夫是个直性子,见白老太如此胡搅蛮缠,气得脸都青了。
他想起外头说白家的老太婆为人蛮不讲理,惯会磋磨儿媳妇,如今看来,柳氏的病和这老太婆肯定脱不了干系。
「你还嫌贵,要不是看着白三哥是老实人,三嫂可怜,这药一两银子你都没地儿买去。」
白老太尖声道:「一两银子,你咋不去抢呢?」
方大夫一甩袖子,对着一直沉默的白老头冷笑,「老叔,婶子不懂,你可是懂行的。这药里头有党参、阿胶、当归、黄芪……哪一样不是好的、贵的?就这,婶子还说我诓人哩,我索性不卖了,三嫂要是不好了,可千万别说找我诊过。」
白晓儿听了这话,便知道柳氏的病不能再拖,见方大夫背起药箱要走,忙一个箭步拦住,「大夫,请您等等。」又对白老头道:「爷,您快给我娘抓药吧,银子就算我们三房欠的,等爹从镇上回来,一准儿还上。」
白老太在一旁狠狠啐了口,「你爹怎麽还,他拿命还哪?现下还没分家,你爹甭管赚了多少,银子都是公中的,你们休想挪一个子儿。」
白晓儿姊妹几个巴巴地看向白老头,白老头终是抬头,将烟杆子一横,「老婆子,给钱。」
「啥?」
「我说,给钱。」白老头拍着腿,语气有点重。
白老太看了白老头一眼,嘴里咕哝两句,最後还是撩开几层褂子,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泛黄的布袋子,数了一小块银子和十来枚铜板出来。
方大夫把银子拿到手里一掂,便知白老太坑了他七八个铜板,尽管心中不齿白老太为人,他还是把药给了白蕊儿。
因着白家三房这几个孩子小的小、弱的弱,还有一个伤着的,看着着实可怜。
他家的娃娃和白晓儿一般大小,成天还只知道玩哩。
「你娘这个病得静养,不能劳累,还要吃些好的,不然药就白吃了。」他不放心地叮嘱道。
「谢谢大夫,我们晓得的。」
白晓儿和白蕊儿赶忙道谢,一块儿送大夫出门。
不料帘子一撩,差点撞上大伯母丁氏。
丁氏见到白晓儿,嘿嘿笑了笑,躬着背,探头探脑地朝门里瞧。
见探不到什麽动静,她两只眼睛又在方大夫身上转了一圈,方叫住白蕊儿,「蕊儿,你娘咋样了,还能治不?」
白晓儿见这话说着不像话,便回道:「大伯母,大夫说我娘只是身子亏损,吃药就能养好,怎麽就不能治了?」
丁氏知道她不高兴了,忙讪笑起来,「晓儿伤好了,倒变得比往日硬气了。大伯母也是关心你娘,你不知道呀……你娘方才那个脸啊,乖乖,白得跟个面捏的似的,看着可吓死人了哩。」
白晓儿见她越说越离谱,忙拉了白蕊儿走开。
丁氏还在後头追着要问抓药花了多少钱云云。
【第三章爷爷分派工作】
更让白晓儿没想到的是,等送走方大夫後,那丁氏竟死乞白赖地黏了上来,硬要跟着她一块进屋,赶都赶不走。
屋里烟雾缭绕,白老头低着脑袋,缓缓抽着旱烟,一旁坐着脸垮得老长的白老太。
白娇凤见她们进屋,顿时睁大两只眼睛瞪过来。
白蕊儿缩了下肩膀,白晓儿忍不住道:「姑姑你怎麽了,干啥这样瞧着我和我姊?」
「瞧瞧你们有多能干啊,这一下还没听个钱响,半两银子就花出去了,把你卖了怕都填不了这个亏空。」
白娇凤提起这个,就气得心一阵一阵地疼。
她到底是倒了什麽楣,银镯子飞了不说,前几日她刚在集市相中一对金丁香耳环,比王里正家的小孙女银姑耳朵上戴的那副海棠耳环还好看,本来费了好大的劲,娘才答应过段时日给她买,好赶在五月节里头戴。
她大话都放出去了,现下家里又白花了这半两银子给柳氏看病,自己那对金丁香耳环多半是要泡汤,这教她今後在王银姑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她一定会笑话死自个儿的,都是三房这几个赔钱货害的。
而这厢丁氏听白娇凤说这药花了这麽多钱,两个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俺的老天,俺庄稼人吃这矜贵药……这是要过福的哪,大侄女,快让我瞧瞧里头是啥……」说着,她脏兮兮的手就朝桌上的药包招呼。
这回不等白晓儿出声,白蕊儿立刻上前抢过药,死死地攥在怀里。
「大伯母,这是俺娘的救命药,您……您不能动。」
「我就瞧瞧,又不是真要吃,你这闺女咋这麽小气哩。」丁氏噘起嘴,有些不满。
白蕊儿却站远了,背过身子去。
倒不是因为白蕊儿小气,只因丁氏的前科实在太多,又懒又馋不说,还爱占人便宜,最要紧的是脸皮奇厚。
甭管是啥东西,只要经过她的手,怎麽也得脱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