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言为定!」潋灩眼睛亮了,捏着黑子认真地看着棋盘,一扫刚才的慵懒,颇有背水一战的气势。
与韩朔对弈,只能背水一战。
宇文周被惊了一下,睁开眼睛去看。
屋子里不知怎麽变了气氛,让他的呼吸也跟着轻了。
潋灩许久方动一子,韩朔的速度要快些,手里下着棋,眼睛却看着对面的女子。
这人较真起来的样子最是动人,长睫如扇,水眸如星,唇也抿成弧,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一个时辰过去,当宇文周再次被惊醒时,棋盘上黑白交错,已经是结束了。
「如何?」揉揉眼睛,他凑过头去看。
潋灩笑着伸出手去,「多谢太傅。」
嗯,沉心赢了?宇文周诧异地去看棋局,却见黑白相当,分明是平局。
「这也算臣输吗?」韩朔撇嘴。
「当然!」潋灩理直气壮,「本宫是反败为平,太傅却是由胜转颓,难道不是本宫更胜一筹?」
宇文周赞同地点头,「爱妃厉害!」
韩朔哭笑不得,也不争辩了,解下腰间的令牌便放进潋灩的手心。
「臣愿赌服输,娘娘好棋艺,想必当初的夫子教得极好。」咬着「夫子」两字,韩朔施施然起身,拱手作礼,「时候不早了,臣也该告退了。」
潋灩摸着令牌,一点也没被他的话影响,笑咪咪地挥手,「太傅慢走,小心脚下。」
韩朔轻笑,转身离开。
看着怀里的人开心,宇文周也开心了,目送韩朔出去,搂着潋灩就笑,「爱妃喜欢麒麟吗?当真喜欢,朕让人给你铸。」
潋灩看着门口,直到韩朔的身影没了,周身才全然放松下来,靠着宇文周道:「臣妾不喜欢麒麟,皇上不要费心了。」
刚刚一下朝小桂子就回来告诉了她今天早朝发生的事情,匈奴又犯,朝廷要举行武试选拔人才镇守边疆了。
这临时抱佛脚的选试韩朔自然又是占了大便宜,他门下武人众多,武试压根是他给自己搭的戏台子,胡将军养伤,他便是想趁这时机将镇边将军的位置也给吞下。
想得美!潋灩轻哼一声,从宇文周的怀里站起来,温柔地握了握他的手。
「皇上莫要花心思在臣妾身上,今晚武试商议,您也应该说几句话。」潋灩跟教小孩子似的,慢慢又清晰地告诉他,「时间紧,太傅必然会说由几人举荐选出人选直接比试而略过寒门来报者。皇上不用说其他的,便告诉他们您也有人要推荐,但是不告诉他们名姓,只说武试的时候自然会来。」
武试的人选总不能让他们一手包了去,皇上也该有自己的人才能稳固势力,潋灩细细给宇文周解说了一遍又一遍。
宇文周一脸认真地听着,虽然是一头雾水,但是看着潋灩那麽努力的模样,他也咬牙将她说的都记下。
「嗯,朕会说朕有人选,武试自然会出来。」复述一遍,他又略微不解,「可是,朕哪里来的人选?」
潋灩微微一笑,伸手抱着宇文周的脑袋,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人选臣妾自然会帮您找到,皇上啊,这世上最不会害您的就是臣妾了,您记得要一直相信臣妾。」
入宫之时,她便答应了爹爹,一定尽辅君之能事,护皇上周全。皇上天生痴傻,若没有她镇着,当真只能成为後宫之中这些人欺负的对象。
当年她尚未入宫之时,也曾听说后妃之中有人欺皇上痴傻,她本是不信,後来果真亲眼目睹有贵人让皇上趴在地上当马,自己骑上去玩乐,肆意吆喝,如同对待奴仆。
那是潋灩第一次见宇文周,看着那傻子被欺负了还笑得一脸灿烂,她不知怎麽就生了气,直接以犯上的罪名,给那贵人赐了毒酒。
过去了的可以不算,但是以後有她楚潋灩在,绝不会再让人欺负皇上!
韩朔也一样!
「嗯,朕最喜欢爱妃了。」宇文周笑着将头埋在潋灩的怀里,很认真地道:「朕会一辈子喜欢爱妃的。」
潋灩一愣,继而失笑。
也当真只能从傻子的嘴里才能听见这句话了。一辈子,这种东西她早已是不信,情浓时,男人什麽话都说得出来。
很多年前韩朔不也是说:「潋灩,我会一辈子护着你的。」
结果呢?她满心欢喜准备嫁衣,却等来一纸退婚书。
韩太傅风华依旧,却是亲眼看着唇色惨白的她上花轿,还遥遥祝一声,「恭送娘娘。」
止不住的恨与痛从心底翻上来,潋灩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们重新按压下去。
下巴放在宇文周的头顶,低喃一声,「傻子。」
傻皇帝笑了,蹭了她满怀。
潋灩想,韩朔的怀抱就从来没有让她感觉到这样的温暖。
【第三章寒门醉将军,不坠青云志】
大魏初秋,洛阳城的街上依旧热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闹市上驶过,直往城郊而去。
郊外有一处打铁铺,几个光着上身的男人正抡着铁锤一下一下地打铁,兴之所至,有人高歌:「托运遇於领会兮,寄余命於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马车缓缓停下,青色的车帘一捞,一穿戴着斗篷的人下了车来,站在一棵大树边,眼里带着思量看着铁铺的方向。
大魏男子时常脱衣以示坦荡潇洒,潋灩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扫了那几人一眼,目光定在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身上,他身姿魁梧,双目有神,这样的人,哪里会是一般的打铁匠?
许是她的行为有些突兀,打铁的几个人都慢慢朝她这边看过来。只是那黑肤男人没有,仍旧抡着铁锤的手,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境界忘我。
潋灩笑了,摘下头上的斗篷帽子,抬脚便走过去
「小女子楚氏,敢问毕濯公子现下可有空?」微服出宫,她此刻做的是年轻姑娘的打扮。
美人儿笑脸盈盈,看得几个男人都微微脸红。
那打铁的男人终於停下手里的铁锤,好奇地抬头,「在下毕濯,这位姑娘可有什麽事?」
来打铁铺的一般都是男人,今日单独来了个女子,可算是稀奇事。
潋灩凑得近了,仔细再将毕濯看了一遍,加上刚才的观察,心下一思量,也觉得这人应该够分量。
「传闻中毕公子是醉酒将军。」潋灩笑道:「小女子不才,想与公子拚酒,不知可否?」
几个男人都略微吃了一惊。
面前这女子看起来很是妩媚,却不显轻浮,身上有浑然天成的贵气,也不让人觉得高傲,一看便知是豪门之人,不知为何会来这种地方,而且还同毕濯邀酒。
毕濯何许人也?洛阳城里远近闻名的酒鬼,早年曾考过武试,一身好功夫和满腹的战术,却不知为何名落孙山,之後一年再试,同样不得中,志向难伸,便爱上饮酒,洛阳城里的名酒他都能说个遍。
「这位……姑娘。」毕濯光着上身,汗水淋漓,手里还拿着钳子和铁锤,看了潋灩一会儿,皱眉道:「在下一介莽夫,不懂风月也不晓情趣,姑娘找在下喝酒,可能找错了人。」
潋灩微微一笑,也不说什麽,转身回去马车上,提了两小坛酒下来。
「这里的两坛酒,公子闻过之後,再决定要不要与小女子共饮。」
红绳捆着的两个陶酒坛上面没有贴字,只是看那坛子的做工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家拿得出来的。
另外几个打铁的人都忍不住起哄,「醉回,你还怕个姑娘不成?上啊!」
毕濯愣了愣,目光也被那酒坛子吸引了,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手在腰间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後捧过一坛来,轻嗅那封口处。
潋灩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表情从迷惑到惊讶再到复杂,心里也赞了声确实没找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