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十四章半生痴情爱,始於救命恩】
潋灩这一场大病,一病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的时间,天下大乱,宇文周一纸〈诛臣檄〉昭告天下,大白他登基以来,韩朔独掌大权,谋夺天下的野心,天下譁然,帝王迁於新都,建立王朝,楚啸天、毕濯、胡天及中书门下省一半大臣追随。
韩朔据洛阳,未登基而天下皆以为帝,楚齐赵之王皆归附新朝,与之对立,於是黄河两边,大魏两分天下,互不相让,不共戴天。
韩氏子狐,三载为臣,天下皆以为忠心耿耿,曾有人言,其为安世之臣,然此事一出,士大夫皆言,「安世之臣,为乱江山。」
这一场动乱之中,高家被弃,韩朔斩其满门,楚家拥帝,居功於新都。沉贵妃楚氏更隐隐有望於皇后之位,但民间仍有流言,道其妖媚惑主,说︰「有此一人,中宫不正。」
秋天静悄悄地到了,新都宫殿刚刚修葺完毕,潋灩靠在软榻上,苍白着脸,安静地看着书。
宇文周站在门口,半天没能进去。
休语端茶进来,看了他一眼,走到潋灩身边去将茶放下。「娘娘。」
潋灩放下书,淡淡地端了茶来喝,没有看门口的人。
「今天……外面荷塘里头花开了呢。」休语抱着托盘,有些不忍心地看着门口,「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您从到这里开始,就没有出去过。」
潋灩的身子伤了底子,月子没坐好,体寒多病,自她那日醒来之後,便一句话都没说过。看起来像是很正常,每日饮茶看书,但是即便楚啸天来了,她都是一句话不说,一双失了颜色的凤眼没有什麽精神。
休语知道,娘娘是一时没能缓过来,又不肯示弱,所以她只是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哭也不闹,就这麽一点一点接受事实。
虽然她也恼皇上这样欺骗娘娘,但是这麽久了,皇上除了忙着政事,便是来这蒹葭宫门口站着,他不敢进来,只是帮着她们给娘娘熬药,挽着龙袍的袖子,一声不吭。她看着,也多少心软了。
潋灩侧头看了看窗外,蒹葭宫外有一片荷塘,来的时候是没有的,後来不知怎麽就给她挖了一个,虽然已经入秋了,但依然有花绽放。
从洛阳到这里,中间她就像作了一个很长的梦,她多希望一觉醒来,含笑还是笑咪咪地站在她旁边,小傻子依旧是一双清澈的眼,凑过来叠声喊她,「爱妃、爱妃。」
江山安稳,没有战乱和血流成河,大魏还是宇文家的,她还是可以站在沉香宫里,看她墙头上的野草盆栽。
她希望再睡一觉,就发现周围都是假的,她不用难过,并且什麽也没失去。
「娘娘。」休语又红了眼,看着潋灩小声地道:「皇上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您……让他进来坐坐也好。」
潋灩一声不响,面无表情。
宇文周抿了抿唇,将手里拿着的一枝含苞的荷花放在门口宫女的手里,然後转身离开。
新都的事情太多,他想多看她一会儿也是不行的,韩朔的野心终於展现,不顾一切地带着军队要攻打新都,他一面布置朝堂,一面整理朝权,毕濯、楚啸天、胡天三分大权,共护新都,江随流、张术等谋臣他许以尚书之位,加以重用,他记得沉心当初用的养民之策,依旧沿用,让百姓休养生息,只想快些处理好这一切,然後便可以天天跟在沉心身边。
她恨他也好,气他也好,总是他的不对,要慢慢哄回来,若是没了沉心,他不知道自己会是什麽样子。
宇文周装疯卖傻二十载,一朝掌权,当真是令天下人刮目相看,他暗中养兵,得数十万之众从各地赶来,新都据黄河天险,易守难攻,韩朔一党没有冒进,紮兵於黄河对岸,伺机而动。
楚王攻洛阳不成,倒也伤了韩朔元气,张术当初屈身为守城之卒,而後打开城门迎楚军之举,令天下人欷吁,感叹其人果真有勇有谋,沉得住气,也下得起力。
大魏两权对立终究不是办法,韩朔几下战书,势要拿下新都,统一大魏,天下人都在观望,等待一个结果。
然而这些纷纷扰扰现在都同潋灩无关,若是放在以前,她定然是要兴致勃勃地去帮着宇文周谋划的,可是现在这战场是男人们的,她不想再插手,也没那个心力插手了。
曾傻傻以为宇文周没什麽力量,需要她的保护,所以她才总是那麽拚命,可是如今看来,宇文周一直在养精蓄锐,根本用不着她帮忙。
女人果然还是该做女人该做的事情,潋灩笑了笑,起身披着披风,走到门口看了看。
新都的宫殿不大,後宫更是只有她一人,这天还是四方的天,却没那麽压抑了。
她是不是也该寻个机会功成身退?免得重蹈了皇后的覆辙,皇权之下永远不能有威胁的存在,如今的她,可不就是当初的皇后吗?
「娘娘。」
一声叹息在不远的地方响起,潋灩侧头,看见来人,眼眸里终於有了点波动。
「听闻娘娘您不肯说话了?」张术慢慢走过来,低头看着这瘦得不成样子的丫头,有些心疼地道:「吃什麽东西把嗓子吃坏了不成?」
潋灩眨眨眼看着他。
「来,进来喝茶,臣从外头弄到了好茶叶。」张术拉着她往里走,将手里提着的茶叶包递给休语,然後笑咪咪地扭头看着她,「喝完了就跟臣说说话吧。」
潋灩神色一黯,她想起来了,先生当初也是去楚地见过皇帝的人,回来之後就似乎有事情瞒着她,他也是知道皇上在装疯卖傻吧,所以让她相信楚王当时是真心要归附朝廷的。
他之所以这麽笃定,必然是知道皇上早有安排。
连先生也瞒着她,潋灩突然觉得好委屈,别开头,眼睛红了。
「哎哎,丫头,别这样。」张术老脸一僵,他可不太懂怎麽安慰人啊。
骗子!潋灩愤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进内殿去。
「啧,臣当初可没有教过娘娘一味逃避。」张术拦住她,哄小女孩似的将她拉到桌子边坐着,「好歹听臣将话说完,再来定我们的罪。」
潋灩垂着眼眸,却坐着没动了,张术是恩师,她虽然恼,却也不会怪他。
「臣当初去楚地见到皇上的时候,他将事实告诉过臣。」张术抓抓胡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概是臣看起来比较可靠?皇上说他相信臣,让臣暂时委屈一下,回洛阳做个守城小官。」
潋灩抿唇,张术开城门破洛阳之事她也听休语说了,本以为是先生睿智,没想到竟然是帝王的计谋。
「臣当时很惊讶,因为这麽多年来没有一个人发现皇上是装傻,包括那麽聪明的韩子狐。」张术道:「这样的人必定是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忍耐力,以及比谁都浓烈的慾望。」
谁说不是呢?大好江山,他们都想要。潋灩冷冷地想,这麽多年来宇文周抱着她装傻那麽多次,也当真是辛苦。
「臣选择帮皇上瞒住你,不是因为不信任。」张术笑着道:「虽然知道对你来说不公平,可是娘娘你心里有个韩子狐,皇上他是一直知道的哪!他看着你爱了他的敌人那麽多年,又怎麽敢轻易告诉你真相?万一你被感情迷惑,失了冷静,他这麽多年的卧薪嚐胆都便白费了。」
潋灩一愣。
「虽然臣是没法想像,他这麽多年看着你和韩朔在一起是什麽心情,」挠挠头,张术努力解释着,「不过皇上是真心在意你,才会将你和楚家都保下来。臣原以为,他有自己的势力,楚家不过是垫脚石,难免会成为第二个高家,皇上是不该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