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一面说,一面气得浑身直哆嗦,转而去叫双红,「去二门上叫两个小厮来,将他绑起来扔到法坛上去,让真人给他也做做法,看他是不是也是个妖孽,是上天派来专门祸乱我李家的!」
杨氏现下正在气头上,她说的话双红哪里敢不听?忙转身要去二门外面叫小厮。
李惟元放在地面上的双手紧紧攥着,指尖狠狠掐入自己的手掌心,立时便见了血,但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心中只有满腔的愤慨和深深的绝望。
他卑微弱小,无权无势,所以就算是现下这样深深的伏在这里,低入了尘埃里,哀求着对面的人放婉婉下来,她非但不肯,还要将他也一块绑起来去受那样的侮辱。
可是他现下又能有什麽法子?他只有不断的对着杨氏磕头,不断的哀求她,「婉婉就是婉婉,她从来不是什麽妖孽,求您让她过来,不要吓到她。」
头磕在青砖上的声音砰砰响着,杨氏无动於衷,依然命丫鬟速速叫小厮过来将李惟元绑起来,又问元妙真人,「如何?我孙女身上的妖孽可祛除了?」
元妙真人收了葫芦,将塞子按到葫芦口上,而後转身对着杨氏作了个揖,又摇了摇手里的葫芦,说道:「无量天尊!老太太,那妖孽的精气神已被我收进这惊天傲世锐神葫芦里面,现下只要让她喝了我亲手制的符水,立时便可魂飞魄散。」
杨氏放了心,随後又要对元妙真人行礼,被元妙真人给虚扶了起来,她道:「那就烦请真人速速制了符水给我孙女喝,好让那妖孽早些魂飞魄散。」
李惟元要冲过去,可是早已被赶过来的两个小厮按倒在地,拿绳子捆了。
他双目充血泛红,无奈整个人都被绳子给捆住,压根动弹不得,只能一声声的叫着,「婉婉,婉婉!」
声音如杜鹃泣血一般,叫得人心都要碎了。
周氏此时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开那两个婆子对她的桎梏,冲到李令婉的面前来,伸开双臂将李令婉整个护在自己的身後,扑通一声对着杨氏跪了下来,哀求着,「母亲,您这是要做什麽?您这样婉婉不会怕?传了出去,婉婉以後还怎麽做人?母亲,求您放开婉婉吧,让我这个做娘的来替代她。」
杨氏显然不耐烦了,一张脸简直阴沉得像要滴水一样,手里的龙头拐杖一下下的敲着地面。
她对着周氏怒骂,「你猪油蒙了心了?你身後那个哪里是婉姐儿了?那是只妖孽。让真人祛除了她,婉姐儿才能回来。你现下这样拦着真人不让真人喂她喝符水,怎麽,到底是婉姐儿是你亲生的,还是这只妖孽才是你亲生的?」说完又喝命着那两个婆子拉开周氏。
周氏被那两个婆子拉着踉踉跄跄的走,语不成声的哭道:「她就是我的婉婉,不是什麽妖孽。我做娘的,自打女儿生下来就被抱走,这麽些年教她与我不亲,跟我见面倒像个仇人一般。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才和我亲近一些,到底是招谁惹谁了,竟说她是妖孽,还弄了这麽大的阵仗出来对付她?她才九岁啊!吓死了她,我到哪里再去生一个这样的女儿?」
随後又哭道:「婉婉,若你死了,娘也绝不独活。你放心,黄泉路上娘与你同行,绝不让你孤单一个人。好孩子,你不要怕。」
杨氏给气得暴跳如雷,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的突了出来,连声喝命着两个婆子拿东西来堵上周氏的嘴。
李令婉一直在哭,从方才李惟元跪在地上不停砰砰的向杨氏磕头哀求的时候她就开始哭,现在见到周氏这样拚命的护着她,又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哭得更厉害了。
她在想,她耍什麽小聪明呢?以为万事皆在她的掌控之中,可最後自己的小聪明还是被别人给耍了,倒让真正关心她的人跟着这样受累受辱,她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
若是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将自己置身事外,她应该一开始就将自己想好的对策对杨氏使出来,这样李惟元就不至於要对着杨氏磕头,周氏也不会如此伤心。
这时候周氏已经被两个婆子拖到世安堂的院子外面去,李惟元则是被那两个小厮推着到了法坛这里。
李令婉一下子就朝他扑了过去,半跪在他面前,伸手去抱他,哭着叫他,「哥哥,哥哥!」
李惟元的额头已经磕破了一层皮,李令婉哭着伸手去摸。
这都是为了她才弄出来的啊!
听到她还和以往一样叫他哥哥,李惟元就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李令婉还好好的,没有事。
但是随即他眼角余光看到元妙真人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张明黄色的符纸在烧,口中还念念有词。
元妙真人将符纸烧化的青灰全都放到一碗水里面去,用手指头搅了搅,捧着那碗水朝李令婉走过来。
李惟元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冰凉了,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快要不会跳了一样。
可是他手脚被捆住了,压根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凑在李令婉的耳边,急促的说道:「婉婉,快跑,快跑!」
但他心中悲凉的想着,这里这麽多人,每一个人都对他的婉婉虎视眈眈,他的婉婉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这天下之大,没有人护着,他的婉婉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李惟元这一刻心中有一种极其愤慨、极其绝望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想大喊,可偏偏又喊不出来,只刺激得他目眦尽裂,双目泛红。
李令婉看到他这个样子也被吓到了,不过她立马安抚他,「哥哥,没有关系,不就是一碗加了青灰的水,喝了大不了拉拉肚子而已,死不了人的。」
她压根没想到李惟元对她的状况是明了的,只以为李惟元和周氏是一样的想法,认为她会被这样大的阵仗给吓到,喝了这不乾不净的符水之後就会死。
等安抚完李惟元之後,她起身伸出白嫩的手背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後又将手伸向元妙真人,说道:「不用你硬灌,将符水拿来,我自己会喝。」
元妙真人看了看李令婉,又看看手里端着的那杯水,然後再抬头看向李令婉。
他想,他这样一个得道高人硬灌小女孩喝符水,传出去毕竟是不光彩的事。左右符水有的是,便是她泼了洒了,自己再弄一碗出来也就是了,费个什麽事?反正都到这当头了,也不怕她出什麽么蛾子。
於是他将手里的符水递了过去,鼻中还冷哼一声,「哼,妖孽,贫道劝你还是好好的将这碗符水给喝了,也许这样贫道还能考虑给你做一场法事,不至於让你真的魂飞魄散,好歹有再投胎的机会。」
李令婉歪头望着他,然後她忽然笑了,「哎,牛鼻子老道。」她语气轻松,笑着叫他,「要是我喝了这符水还什麽事都没有,你待怎样?」
「不可能。」元妙真人沉着一张脸,语气极冷的说道:「还没有妖孽在我手里逃生过。」他又喝叫了一声,「妖孽,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拖延时间了。还不快将这碗符水喝下去!不然贫道现下就打你一个魂飞魄散。」
「你不敢!」李令婉轻蔑的看他,「就你那把破桃木剑,有个屁用啊?杀人都嫌不够锋利。以往你故弄玄虚,旁人信你,我却是不信你的。你算是个什麽东西?还敢出来到处招摇撞骗说自己是得道高人?得道高人就是你这个鸟德行?」
一番话说得元妙真人暴跳如雷,转身就真的要去拿条案上的桃木剑来砍李令婉。
李令婉将手里的那碗符水举在面前,看着元妙真人,声音极冷的说道:「若你的这碗符水我喝下去依然什麽事都没有,就证明我压根不是你口中说的什麽妖孽。那麽我就要让人拆了你的道观,将你的桃木剑和葫芦都劈烂了当柴烧,还要你取下头上戴的莲花冠给我放在脚底下踩。怎麽样,元妙真人,你敢不敢跟我这个小女孩打赌?」
对上她这样清冷的目光,元妙真人不晓得为什麽,心中竟然忽然有些犯怵。於是他一时踌躇,没有答应。
李令婉挑了挑眉,继续刺激他,「怎麽,原来大家口中的得道高人连和我这个小女孩打赌都不敢?还是说你压根就晓得我不是什麽妖孽,不过是贪图我祖母手里的银子,所以才大放厥词的说我是妖孽,又弄了这样一场闹剧出来?」
元妙真人被她这一番话给说得脸都气得发白了,「你这个妖孽竟然这样巧舌如簧,贫道待会必然要让你魂飞魄散——」
李令婉平静的打断他的话,「我只问你,到底敢不敢和我打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