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2)
大家知道一个美国人坐火车的故事,他第一次坐火车,在车里看到铁路边上的路标一个跟着一个接连不断地往后退,以为火车是在公墓里行驶,他见到的是墓碑。我不是要重述这个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很好的表明了火车的速度;而我之所以想起这个故事,——虽然这里并没有刻着里程的石头路标,只是代表里程的小红旗,然而,设若这个美国人见到这些小红旗,必定会说,为什么今天每个人都拿面红旗出来?
另外,我讲一个自己的故事。当火车驶过一面墙,看到墙上简单的画了几笔,我旁边一个旅客就说:“我们现在进入克滕公国境内了。”他捏了一撮鼻烟,把鼻烟盒递给我。我低头取了一撮鼻烟,打了一个喷嚏,嘴里说:“我们在克滕公国要行驶多长时间?”“啊,”他回答说,“你打喷嚏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出境了。”
但是蒸汽机车可以走得比我们现在的速度快两倍。我们走个几分钟,就停一个车站,上下旅客,同时车速就要降低。当我们在车站停留的时候,窗外卖食物的人就来兜揽生意,来点小吃或叫份大餐都可以,随你喜欢。付了钱,一只烤乳鸽就准确无误地飞进嘴巴里,于是我们又继续开动。我们读书,或者欣赏自然风光,眺望一群母牛,它们正受到惊扰,频繁地来回走动;几匹马忽见二十辆车子不劳它们的大驾也能大获成功,而且跑得比有它们相助时还要快,立刻挣脱缰绳,逃之夭夭。如此这般,我们突然发现又来到了天棚底下,火车进站了——我们在三个小时之内行程六十多英里,已经抵达莱比锡。也是在这一天,在我们之后的四个小时,另一列火车用同样的时间,走了差不多同样的路程,又钻山洞,又过铁桥,到了德累斯顿。
我曾经听到许多议论,说是铁路的出现,将会使旅行的诗意和浪漫蒂克情调丧失无遗,一切美好有趣的消遣都不可复得了。这里就说有趣的消遣吧,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他所喜欢的任何一个车站下车,一饱眼福,等到下一班火车来后可以再上车。至于说旅行的诗意将从此消失,我的意见完全相反。坐在狭窄的公共马车或邮递马车里,旅客挤得满满的,倒是一点诗意也没有。一个人坐在这种马车里会变成木头。即使遇到最好的天气,也会因为弄得满头尘土和一身大汗而烦恼;到了冬季,又会因为路途艰难而抱怨不已。出门在外不仅享受不到乡村生活的许多乐趣,花费的时间反而比乘坐火车还要长。
而在精神上,这一发明又产生了多么令人惊奇的影响啊!人们会觉得像古代的魔法师似的那么强大有力。我们把一匹神马拉来驾车,距离立刻消灭了。我们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在疾驰,像归心似箭的候鸟在飞翔。我们这匹野马在呼吸,在喷着响鼻,它的鼻孔冒着滚滚黑烟。梅菲斯托菲里斯把浮士德罩在外套里飞奔时,也不可能比它更快。在当今这个时代,我们利用了自然的手段而变得如此强大有力,可与中世纪的人们所想像的无所不能的魔鬼相比。利用我们的智慧,我们已和它并驾齐驱,并且在它没有发觉的时候又超过了它。
我想起生活中有几次觉得自己深受感动,像这时一样,好像心无旁骛地与上帝面对面地站着。我感到自己有了一种信念,那只是儿童时代进教堂时所感觉到的,或者长大成人后在阳光四射的树林里,或星光灿烂的夜晚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所感到的。诗的王国中的主宰者并非只是感觉和幻想,它们还有一个兄弟,同样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他的名字叫做理解。
他一直在宣扬一个永恒的真理,其中包含着崇高和诗意。
1840年12月4—5日,在亚平宁山脉中
……我的前额靠在窗子的铁栅上,想起我在丹麦那个小房间,我在这里并不感到更加孤独。凡是有一个美满家庭的人,都会思家;凡是无家可归的人,四海为家,到任何地方都没有什么两样。再过几分钟,这个房间就会变成我的家了,尽管我对周围的情况至今仍一无所知……
越过布伦纳山口进入意大利
……面前是下坡路,美景如画,十分可爱。山路迂回缠绕,盘旋曲折,然后穿过一道道墙厚柱粗的拱门,常常进入小山丘的隐蔽之处,阳光温暖,积雪消融,绿叶成荫,“可爱的意大利啊!”我们不禁欢呼起来。马车夫抽了一个响鞭,四面传来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