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返北方(1)
1841年6月28日
春天很快就将来临。鸟儿正向北方飞去,我也一样——不过我是以蒸汽为翅膀,因为有轮船可从波希米亚的王都回国。举世闻名的色彩斑斓的画面——夏季晴朗的乡村,友好的笑脸,在身旁飘然而过;乐曲在鸣奏,时间在消逝,不知不觉之中,我已经回到北方了……
“波希米亚”“波希米亚”号是行驶在布拉格与德累斯顿之间的第一艘轮船,大约在我来此之前的一个月才开航。——安徒生注号轮船上旗帜飘扬,如同鱼入水中,它在两岸树木繁茂美丽如画的群山中向下游疾驶而去。每座破败的城堡上都挂着旗子,我们疾驶而过的每个小镇都奏着乐曲表示欢迎;人群挥舞着帽子,小口径礼炮在呼喊,远远传来了回声——多么快乐的旅行啊!
我们船上有个哥本哈根人,带着女儿。女儿说:“风景是非常美丽,就是河水混浊,讨厌极了。”父亲说:“这些山叫人害怕,看山上那个人!我是不会去爬山的,每个人都明白最好赶快下山。”
可是那个人并没有下山!他继续往山上爬,让山上新鲜的空气在你身边流动,为天地间大自然的厚赐和家庭中美味的食品而表示感谢吧。
这时,德累斯顿,北部德国的佛罗伦萨,在阴暗的天空中出现在我们眼前。德累斯顿是大家不愿分离的朋友,他有点——我该怎么说呢——它有一半是资产阶级,另一半是浪漫主义。它的公园是高山景色,它的书斋是陈列着精美的绘画的画廊。新修的剧院是一本用螺旋线装订的活页画册,金光闪闪,五彩缤纷。置身其中,人们为所有这些华丽的装饰而惊异不已。天花板上是诗人和作家的画像,包厢大而通风,金碧辉煌。
1841年7月3—5日
来到这里很高兴,可是又得匆匆离开……蒸汽机的怒吼声响遍了牧场、田野,向莱比锡、马格德堡而去,又伴随着蒸汽向德国最为遥远的角落——雄伟的汉堡进发。这一段行程很短,所费的时间微乎其微,但我们在中途有事耽搁,停留了几天。音乐具有特殊的力量,友谊和崇敬之情也是不可抗拒的,何况门德尔松-巴托尔迪门德尔松-巴托尔迪(1809—1847),德国作曲家。——中译者注正住在莱比锡。
他的家非常舒适,非常愉快。他有一位美丽而亲切的妻子,处处为来客设想,十分周到。上午的演奏会在门德尔松的客厅里举行,来自魏玛的歌德夫人和我是幸运的客人。门德尔松还在教堂里使用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1685—1750),德国作曲家。——中译者注曾经使用过的风琴,演奏巴赫的一支赋格曲,和他本人的两个抒情小品。高山和低谷,天堂和地狱,通过风琴管把它们的赞歌倾泻而出……
1841年7月6日
蒸汽机与燕子齐飞。我们已抵达马格德堡。今晚将在这里住宿,我们再次来到易北河上。
船上很脏,光线暗淡。船在中途突然停航,后来走了一小段路,又搁浅,然后重新发动。周围的景物中只有一棵孤零零的白杨树和一片草地使人获得美感。天气灰暗阴冷。一个诗人必须向大自然求援,因为大自然常常在援助诗人。船上的旅客都好像坐在图书馆里一样在读书。有两个人迫不及待地翻开一本书读了起来,那是什么书呢?——是一个丹麦人写的书。绝对不可以说丹麦没有高山,它的文学就是一座山,树木茂密,高耸入云,从它的邻国即可以望见那地平线上一堆青色。我们欢迎诸位光临,漫游我们的精神上的高山之国。
我们在易北河上的航行很快就结束了,这是最后一个晚上。天气是多么灰暗阴冷啊!燕子飞过河上,回到对岸的岩洞里,回到它们在屋檐下的窝里去了。
春天里燕子从温暖的土地上飞来,本性驱使它们奔赴北方,引导它们穿过辽阔的天空飞向它们的小窝。在浊浪滚滚的河边,在星星点点的绿草点缀着的堤岸上,有一间小屋,屋旁的几丛接骨木正开着花。“我要飞到那里去,”一只燕子啾啾地叫着,“它会消除我对高大的棕榈和绿荫蔽日的法国梧桐的思念。这几丛接骨木的香气多么浓啊。老奶奶坐在门口台阶上,晒着暖烘烘的太阳,望着河里的船只。一个小姑娘坐在小凳子上,为老奶奶裙子上的花布正在取笑她呢。”——可怜的燕子啊,你回来了,可是那几丛接骨木已经给砍倒了,老奶奶埋入坟墓,小姑娘走进了茫茫的人海,新的屋主并不喜欢燕子在他的家里做窝。世间的变化有多么大啊!
1841年7月12日,汉堡
这时是上午。汉堡的塔楼缠绕着**冷冰冰的大雾,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来到北方了!易北河乳白色的波浪拍打着我们这艘丑陋的轮船。我们上得岸来,走过了几条狭窄而黑暗的街道。这里有音乐会,今晚是一个盛大的音乐节,阿尔斯特河上和街道的绿荫之下将大放光明。李斯特正在这里——我将再一次欣赏他的演奏,在我开始此次旅行时曾经听过他演奏的同一座大厅里,再听他演奏《恶魔华尔兹》。实际上,每个人都可以认为,我这次旅行从头至尾只不过是李斯特那丰富的想像所造成的一个梦境。这场梦只延续了几分钟,而不是几个月。
“时间在一步一步向前行进,”我的许多同胞说,“当你不在国内的时候,我们取得了许多进步。我们在哥本哈根办起公共马车了!”是的,我们在前进。当我在市内漫步时,看见阿尔托纳阿尔托纳,汉堡西北一个区,1640年为丹麦占领,1866年归普鲁士。——中译者注街头有海贝尔的大名,丹麦的一支跑码头的演出队正在这里演出海贝尔的通俗笑剧。如果他的名字像易北河那么源远流长,甚至流得比易北河还要遥远,这会使他高兴,无论对他本人还是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