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雪在老太太屋里住了两日便是正式入门的日子,虽然有酒席,也有客人来贺,可是少了鼓乐,没有花烛,更没有喜娘搀扶,不过是初雪着了万家新裁的衣服,戴了首饰,给万克己磕了头,又给万老太太敬了茶就算入了门,被送进今日的新房——万克己院内的东厢房。
厢房内铺陈的齐整,上头还点了两对喜烛,算得上灯火辉煌,屋里一溜站了三个丫鬟,个个垂手侍立。
初雪没有细看屋里摆设,也没有去使唤丫头,只是低着头坐在那里,坐床、撒帐、红盖头,这些自然也是没有的。
丫鬟们好奇地看着初雪,眼里的神色有羡慕、有不屑,初雪也压根没有放在心里,甚至没有问问这几个丫头叫什麽名字。
屋里很安静,这和前面酒席处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忽地蜡烛结了烛花,接着爆开,一个丫头笑了,「烛花开,好兆头。」
初雪顺着话看过去,见说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长得清清秀秀,发上簪了一朵红绒花。
今日的初雪是满头珠翠,可从头到尾不是水红就是粉红要不就是桃红,新娘子要穿的大红喜服,妾是没有的,连发上的绒花都是桃红色的,倒是丫头们还可以带上红色绒花沾沾喜气,初雪不由心中一叹,可面色却没有一点变化。
见初雪看自己,那丫头忙走上前,「姨奶奶可是要茶水?」
她不说还罢,一说初雪是真的渴了,微点一下头,丫头已经倒好茶送到初雪手里,初雪饮了半杯丫头就接过茶杯放下,接着继续垂手而立。
初雪看一下房里另两个丫头,想着这总是自己屋里的人,开口问道:「你们都叫什麽名字,以前在哪服侍的?」
方才那个倒茶的丫鬟含笑道:「奴婢是春雀,原本是二太太房里服侍的,老太太说大太太没了许多年,这房里的丫鬟少了许多,二太太这才把奴婢拨过来。她们两个一个叫青儿、一个叫红儿,都是原本这房里的。」
难怪呢,这春雀只怕也是有脸面的丫头,不然这青红二人怎麽会听她的话,初雪哦了一声,却没有放赏,还是安静坐在那里。
烛花爆了又爆,春雀想开口说话凑趣两句,又怕冲撞了初雪,只得依旧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新人。她长得的确俊秀,面色也沉静,瞧起来不是那样难伺候的人,就是不晓得她运气怎麽样?要是运气好得了宠,自己也能得到好处,要是运气不好,没过几天就失了宠,自己就算再回到二太太身边也没什麽好处了。
哎,要不是昨儿不小心打破了二太太心爱的砚台,现在也不会被送过来服侍一个姨娘,原本她就算不是二太太身边最得宠的,也有几分脸面,现在跟了这麽一个新妾,也不晓得怎麽翻身。
春雀在那胡思乱想,外面传来脚步声,还夹杂着小厮说话的声音,「老爷,您慢点。」
看来是前面的酒席散了,初雪正要起身迎接,却想起今儿自己是做新娘的,刚要站起来又坐了下去。
青儿掀起帘子,万克己在小厮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小厮只把万克己扶进去就赶紧退下。
此时再坐着就有拿乔之感了,初雪站起身伸手去扶万克己。
万克己打了个趔趄就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搀在自己腋下,不由侧头去瞧初雪。今儿初雪粉光脂艳,又在烛光之下,衬得一张芙蓉面更加出色。
万克己的心里泛起涟漪,觉得一阵燥热,伸手去扯领下的盘扣,春雀忙要上前伺候,万克己把她的手推开,示意她们几个都退下去。
屋里只剩他和初雪两人,初雪咬一下唇,此时也不是装羞涩的时候,伸手替万克己解着盘扣,那面上却一层层热起来,那热气万克己全都感觉到了,心神更加荡漾,低头看着初雪,见那白皙的手指正在替他解着衣扣,可是手却有些颤抖,解开一个就像有千斤重一样。
万克己的手渐渐往上,握住了初雪的手,初雪一惊抬头看向万克己,被他那热辣辣的视线看得脸上更红。他握住初雪的那只手缓缓往上,碰到初雪的脸,初雪的脸此时红得就跟能滴出血一样,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羞涩,该好好服侍万克己,讨得他的欢心,为自己在万家站稳脚跟走出第一步。
可这毕竟是自己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洞房夜,明知道该做什麽,那双手却没有了力气,初雪的头低得更厉害,直到碰到万克己的衣衫,衣衫外用金线绣的团花冰冷的触感让她猛地醒过来,刚要抬头已经被万克己整个抱在了怀里。
初雪的面上更红,她知道该趁机对万克己撒娇才是,可平日做惯的事此时怎麽也做不出来,只慌乱地说了句,「老爷,奴……」就感觉到万克己的唇印到了她的脸上。
初雪愣了一下,接着就伸出双手抱住万克己的头,他的唇越来越往下,初雪晓得接下来该做什麽,除了迎合再无别的。
屋里有万克己微微的喘息,初雪也稍微有点喘,用手把万克己的头撑起,说话的声音不自觉有了颤抖,「老爷,我……」
万克己的唇又重新印上初雪的脸,在微微喘息之中轻声道:「你以後可以不用叫我老爷,叫我克己。」
初雪扬起头,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
万克己停了下来,眼神有一丝狼狈,也有几分追忆,「这些年人人都叫我老爷,快忘记了我叫什麽名字,只有素梅活着的时候还会叫我一声。」
初雪知道素梅是已逝的万大太太名讳,微微嗯了一声,「是,老爷。」
得到这个回答的万克己滞了一下,接着就发出一声叹息。
初雪靠到了他身上,手伸出去摸着他的脸,「克己,出了这道门,我是不敢叫的。」
万克己又怎会不明白呢?他的眼看向初雪,渐渐染上一丝惭愧,「终是委屈了你。」
初雪低头,就算心里觉得真委屈此时也不能说出来,她声音很低,「怎麽能叫委屈呢,我这样的出身,本就是这样的命。」
她抬头,眼里有微微的泪光但唇边却有笑容,这样的表情让万克己心里又有了怜惜之意,记得那日在苏州初见她时也是这样,温柔一笑的时候却能感觉出眼里有微微的泪光,让人心里顿生怜惜。
就在那时万克己决定把她带回扬州,这样一个女子,该放进深宅大院里藏起来不让人欺负,而不是放在外面迎来送往。
感觉出万克己的出神,初雪的手轻轻地抚上万克己的脸,「我是老爷的人,老爷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声音里的全然信赖让初雪自己听了都有些觉得发麻,万克己却沉默了,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也不是色欲薰心的人,初雪的话乍听之下全是信赖,可细听起来却有些奇怪。
感觉到万克己一直在沉吟,初雪的脸又红了起来,这是自己未来的依靠……她抬起头,十分认真地道:「我今生可以依靠的只有克己你了。」
万克己回握住初雪的手,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初雪看着万克己的脸,有一丝温柔从心底泛起,这样的温柔不是装出来的,而是连初雪都快忘记的那种久远的情感。
烛火在屋里闪动,外面的声音全都消失,整座宅院沉浸在夜色之中,如同每一个夜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