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妇人说到口唇乾渴,看见初雪还是一动不动,便伸手往那孩子身上掐了几下,孩子吃痛哭了起来,妇人也跟着大哭,「老爷,当日您在世时候,也是万般疼爱,现在您不在了,我却连您的骨血都保不住。」
初雪也没去管她的哭闹,只是看着门口,等待着做主的人回来,至少现在面前的这些下人都是自己用熟的,後院到前面的路口又被人守住,别说妇人这样哭闹,就算是闹着要死,也没人会为她说一句话。
妇人见初雪不为所动,有心想骂她几句,自己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趁万老太太不在家的时候想着来求初雪,让她先点了头,再帮着去万克己面前吹枕头风,认下这个孩子,届时万老太太就不得不认了,谁晓得初雪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要知道她们做妾室的就该护着做妾室的才是。
妇人在那懊恼,大门已经被敲响,守门人打开看了眼就把门打开,走进来的是万克己和万老太太,除了贴身的几个人,没带别人回来。
初雪这才舒了口气,上前正欲行礼,万老太太已经沉下脸,「这样的人就该打出去,哪有让他们进来的道理?」
初雪脸色一变,万克己伸手握一下她的手,在万老太太耳边道:「娘,别说初雪做不了这个主,就算能做主,把他们打出去,这样的人必是有备而来,难道还会轻易放手?」
万老太太一路回来,心里什麽滋味都有,听到长子的这句话才吸了一口气,「你说的对,这个隐患,总要除了才是。」又瞧了初雪一眼,「你做的很对,现在先把他们两个嘴堵上,送到我那边去。」说着瞧也不瞧那房里关着的两个人,由丫鬟扶着往上房去。
万克己安抚地拍了拍初雪的手,眼这才看向那个关在房里的妇人,看她相貌有些面熟,好像曾是父亲身边一个姓吴的宠妾。
吴氏见到万老太太回来,心里已经慌成一团,万老太太平日间不言不语,可是真要动起手来,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当日万老太爷刚一咽气,万老太太就让下人们将所有妾室全都赶到一间屋子里关起来,到万老太爷出了殡,这才把她们放出来,命她们各自拿了自己的东西,再加上一百两银子就回家乡,身边服侍的人想跟了她们去的也把身契发还。
一些平日间争宠斗气、个个争先的妾室们被关了这麽十来天,早就没了原来的气焰,不管是得宠的还是不得宠的,一个个都不敢说一个字,乖乖到万老太太跟前磕头谢恩,各自拿了东西和那一百两银子离开万家。
那时的万老太太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只是冷冷看着她们离开。现在又是十多年过去了,难道她的手段会变吗?
想到此吴氏浑身都抖了,看着万老太太往里面走的身影,不由喊了声,「太太,我……」
万老太太转身,看着昔日丈夫的宠妾,十一年的时光让妇人的容貌衰败,但一双迷人的眼依旧那样楚楚可怜。
万老太太的眼神很平静,可吴氏却觉得如同坠入冰窖,门已经被打开,婆子们走进来要把吴氏和孩子带进去,吴氏不由伸手抱住孩子,眼里已经有泪坠下,「太太,是我打错了主意,您……」吴氏说着就又哭起来。
当日放走那些姬妾前,虽然明知道万老太爷再次中风後已经不能行房,但万老太太还是寻了大夫给她们一一诊脉,怕的就是这些妾室们万一耐不住寂寞,和别人怀了个在肚里,到时回了家乡,过个几年又抱着孩子上门。
谁知防不胜防,就算做得如此周密,还是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带着孩子想来分一杯羹。万老太太想到这里,眼里渐渐添上厉色。
吴氏抬眼瞧见万老太太眼里的厉色,心里更加害怕,抱住孩子的手更紧一些,拉扯着孩子一起跪下,「太太,全是我被鬼迷了心窍,才想出这个法子的,可怜我身上的银钱花得一空,又被人逼着,才寻到府上来……太太,太太,求您瞧着我当年对您恭敬、没有半点不是的分上,抬手饶过我吧。」说着吴氏连连磕头。
没想到事情竟以这种方式结束,下人们互相看一眼,面上都是惊讶之色。
万老太太淡淡地瞧了妇人一眼,把手伸给初雪,「你先扶我回去。老大,这事就交给你去办,找出谁在背後出了这些主意,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是什麽来路,别以为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就会怕了。」
万克己应是。
吴氏听了心里更怕,万家的发迹史她是清楚明白的,能以奴仆出身得到这麽大的家业,哪是自己这点小算计就能算计到的?
她还想再求几句,万克己已经走到她身边,声音很温和,「吴姨娘,当年家父去世,娘已经做主让你们各自回家,好重新嫁人,若遇到什麽难处,缺个几两银子,你来开口,也不是不能帮忙,可是今日你这样,就不要怪我万家无情了。」
听到连最温和的万克己都这样说,妇人哭得更大声,哭声传进初雪耳里,她不由微微滞了下。
万老太太突然叹了一声,「刘姨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肠太硬?」
初雪笑了,「老太太,做当家人,有时是要杀伐决断的,若是做当家人的,一味只是宽厚待人,以为能教化感人,可是人良愚不齐,哪个个都肯听教化呢,自然是对什麽样的人要用什麽样的手段了。」
万老太太转身看着初雪,点点头,「刘姨娘,你很好,只是有时你太拘於本分了。」
这话让初雪不知道怎麽回答,想一想才道:「老太太这话我是要驳一下了,在什麽身分做什麽事这是应当的,有了非分之想,难免就会变得贪心,而人一旦贪心,就会想要很多不该要的东西,那时不知道会变成什麽样。」
万老太太挑了下眉,「那当日我和老太爷做的事就是非分之事,你如何评说?」
初雪觉得心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没想到万老太太会这样问,想了想才道:「人往高处爬这是常事,但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不该伤了别人,若为了自己的念头捧高踩低,对和自己一样的人格外打压,看不得别人好,这样不择手段的事自然是不能做的。要持心平正,如当年老太爷一样,不过是自己顶了窝子,并没有挖了褚家的墙角,不忘自己的本职,这样就是正路。」说完这番话初雪觉得自己的里衣都被汗浸湿了。
万老太太笑了一声,「刘姨娘,你这番话果然很有道理。我老了,原本还想帮你们多看几年家,可是今日才觉得自己老了,现在长房有了你,我也放心了,万家,该分家了。」
分家?初雪微微有些惊讶,再看向万老太太,此时离万老太太极近,能够看清楚她面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初雪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又觉得此时说什麽都是多余的,只是伸手紧紧扶住万老太太。
万老太太看一眼初雪,微微一笑,「虽说人都喜欢家里热热闹闹,数代同堂,可是人一多口就杂,况且孩子们渐渐大了,到时总要各自嫁娶,那时人口更多,想法更杂。倒不如趁现在兄弟们都欢欢喜喜的,把家分了,各人去过自己的日子,年节时大家再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欢欢喜喜,岂不更胜现在?」
初雪不知为什麽,心里竟有点酸涩,轻声道:「老太太,想分家也有一些是为了我吧?」
万老太太面上的笑容没变,「只是一些些罢了,万家的出身怎麽都是变不了的,当年老太爷百般掩饰,还娶了两个出身极好的媳妇进来,可是这又如何呢?说到底,自己要得到的东西,还是要自己去挣的,太过拘泥世人眼光,终究是走不出去。」说着她反握住初雪的手,「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以後分了家,你就是长房的主母,该怎麽做你必然要心里有数,不要因为自己的出身,就觉得低了别人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