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把肚皮豁开
当初宋青树跟白争形容樊梨花的时候,用过一个成语,叫做童颜巨乳,白争没有放在心上,可他今天每每应声低头的时候,总是看不到樊梨花的脚尖,就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宋青树就是要比他观察得细致。
谈到尸检原因,白争也没法给出一个比较具象的说法,“目前还看不出。不过我们这个村子你也知道,拢共不过几十户,八年半不见得走一个,这回接连三家出事儿,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樊梨花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对了争哥,你有没有想过,去县公安局做事?”
说实话,白争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早在作出从中都返回滇南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对未来的生活不抱过多遐想了。
“上个礼拜,刑事部门走了两个同事,正缺人手呢。”
白争仰起头,想起几天前在值班室看的滇南日报,上面好像报道了一篇刑警殉职文章,只不过当时没怎么关注,毕竟在他看来那些都太过遥远,甚至还不如报纸夹缝里的小段子来得吸引人。
“我只是个小辅警,就算有心,也很难插队进去。再说,我也不想。”
樊梨花轻轻“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把人送下了山,目送着那辆纯白色的北京现代劈开夜幕,渐行渐远,白争没由头的叹了口气,叹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
而此时远在山顶的宋青树则是刚刚回到小竹楼,挂断了讲了一路的电话,续上一根烟,狠狠抽了两大口,还是压抑不住心里的气愤,把手机恶狠狠的扔到了前方的烂泥地里。
白争回到山顶的时候宋青树还在小竹楼底下找手机,一身上下的臭泥。
“要帮忙么?”
宋青树没有回应。
回到竹楼上,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堂前,看着那道身影在黑暗里来回摸索。白争想起了在中都省的时候,自己在煊赫门外面摆摊儿,那辆既是座驾又是摊位的三轮车是城管大队的常客,当时他跟宋青树一起在偌大的院子里抹黑找车,也是这样的光景儿。
黑暗里亮起一道刺眼的蓝光,宋青树弯下酸痛的腰,把手机从污泥里拾了起来,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大款”。
“你特么有谱没谱啊!”宋青树气得嚎叫起来,想到自己忙活了这么半天,心里上火,又是反手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儿上。
白争前仰后合。
第二天早上,白争被手机铃声吵醒,电话那头樊梨花的语气很是急促,“争哥,尸检报告出来了,我从王普洱的血液里检测出了黄曲霉!”
“什么?!”本来白争都已经不抱什么幻想了,但没想到还能生出这么一茬儿,故而瞬间清醒。
“虽然含量很低,理论上并不足以致使一个成年人丧命,但是王普洱生前就患有严重的肝硬化,以及肝性脑病,黄曲霉很有可能促成病变,引起脑部水肿,致人昏迷,甚至死亡!”
“我记得你先前跟我说过,村里有位刘老爷子也是因为黄曲霉入院,所以我猜测,你的感觉,是对的!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连环谋杀案!”
“我已经向上面反映了,中午就会有刑事部门的同事过去,对了,我可能也会跟过去。”
白争用的还是翻盖手机,动静就跟宋青树的智能机开了免提差不了多少,所以不可避免的吵醒了某人。
宋青树坐在床沿上把裤子一蹬,“楞什么呢?走吧,白老大。”
就如同樊梨花所说的那样,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连环谋杀案,注意,重点在,很有可能,要想完全定性,这里面有一环必不可少,那就是麻婶的尸检。樊梨花之所以说自己可能会来,针对的,就是这一环。
白争和宋青树出了小竹楼,先是回了一趟派出所做了必要请示,而后才赶向庄坐田家。
庄坐田已经在家里搭起了灵堂,今天刚好是请人吃丧饭的日子,小小的院子里摆了好几个大桌儿,人都坐满了。
白连山和陈幺自然是跟来了,四人接连走进房内,原本满目的红色已经被白色替代,两支崭新的白烛烧得和几天前的王家灵堂一般旺盛,只不过屋子小,有门无窗,油烟气熏得人嗓子发痒。
庄坐田跪在棺材前不吭一声,他是不能大哭的,外头有那么多吃饭的人,一来会被被人看了孬,二来显得门外人冷血。
白连山:“庄叔。”
“哦,来了,自己找地方坐,我得守着你婶,没法招待了。”庄坐田的语气软绵绵的,就如同大病初愈一般。
说实话,这一幕任谁看了都会心疼,更何况他们从理论上来说还是一群不速之客,简直难以张口。
坏人一直都是白连山在做,这两年他在村里的名声就不怎么好了,白争主动开了口,“庄叔,我们今天来,还是想跟您谈谈,尸检的事儿。”
庄坐田沉默了很久,灵堂里的气氛灵堂里气氛沉闷到极点,最终他还是没能控制住压抑悲痛的情绪,当着一众小辈的面,痛哭起来。
“庄叔,这回,我们找了个女医生给麻婶做,不是帕所。”
“甚女医生?!甚女医生啊!你说她走都走嘞!进了棺材,也不能落个安生!都当我真不晓得,那检查,是要把肚皮豁开的嘛!是要把头撬开的呀!我都晓得,我不愿意她做嘛!不愿意她受那个罪嘛!”庄坐田拍地嚎啕。
他只是一个庄稼汉,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老实本分,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做事稳健,做活地道,脾气又好,跟谁都没梁子。而麻婶不一样,嘴巴巧,一件事儿办出花儿来。面上看,是女当家,但实际上,这个家还是庄坐田说了算。这还是麻婶去小竹楼作客的时候自己说的。
“别看我那男人嘴笨,但是关键时候可是个真汉子,我呀,也就是外头胡乱忙活,转悠不动了,还是得靠他养我。你别看麻婶现在能唧唧吵吵,但是到了家里,那可全都得听他的。”
这只是其中一段,在与麻婶的谈话中,白争和宋青树总能体会到麻婶对老伴儿的依赖,而庄坐田平日里一直沉默,对自家婆姨没有过多的表达,现在,终于爆发出来。
“不然嘛,你割我的肚皮,撬我的脑壳,行嘛,我也不是难为你们这些小年轻,要做,就冲我来嘛!”庄坐田说着说着起身冲四人走了过来,神态癫疯,弄得几人手足无措。外面吃饭的村民已经发现了灵堂里的异常,里三圈儿外三圈的围在门口,指指点点,不少人都在帮着庄坐田说话,甚至有人已经对着白争开骂了,“白争,你可别忘了,你是野进村里来的,吃着村里用着村里的才长这么大,就这院儿里的乡亲,哪个没给过你恩情,你就这样报恩的?非把你庄叔逼死不行了?”
白争没有辩驳,因为人家说的是事实,整个邬棚镇,几十户人家,几乎每一户对他都有恩,庄坐田跟麻婶也是一样。
“哦,等你们都死完了,蹲你坟头儿给你上香那叫报恩了是不?”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在了人群后方,一经开口,便把所有议论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
人群分散开来,拄着拐杖的白山养走进屋来。
自打白家的案子结束以后,白山养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出过自家院子了,虽然神色气态并无太多变化,但是手里的拐杖,此前,是没有的。
“查清亮,对村里就是最好的报恩!不查也行,留个杀人犯在村里,今天上这家,明天上那家,家家死人,家家办饭,大家伙儿天天都能吃上丧饭!一个个的都觉着自己鬼精,真是憨的要死!”
一个人,骂一群人,骂人的无所保留,被骂的不敢抬头。
在这种没有完全开化的山村,留下的大多是老弱妇孺,白山养的地位,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即使,他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官职。有些东西,是可以传承的,不过并不在明面儿上,而是在人心里。
“坐田,你说查不查,不查咱大家伙儿就一块儿等着死!查,麻婆子的礼我给办喽,让她风风光光的走!她要是背地里怨我,反正我也没有几天,下去了,找我算账就是!”
庄坐田坐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声嘶力竭的喊道:“查!听白爷的!都听白爷的!”
庄家的丧饭只吃到了一半,村民们就匆匆散场,几位民警刚要对白山养道谢,老头子就话也不说,掉头走了,临出门以前,回眼看了一下白争,搞得后者摸不着头脑。
中午的时候县里的同志赶来了,樊梨花赫然在列,和白争等人预测的一样,麻婶的尸检必不可少。
刑警队接管了庄坐田家,尸检结果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宋青树和白争索性就回到了派出所儿。
“是您跟白爷知会过?”白争问帕所。
“没有,我这一上午就没出过院儿。”帕所指了指大院里晾晒的大片药材。
“那要不就是,白杨所长去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