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季 那个秋天》第十七章(2)
罗绮弹掉烟灰,很有把握地说:
“这肯定不是恋爱,不是单相思。你想女人了。”
红枣的耳朵开始回环着罗绮的话,“你只是想女人了。”红枣第一次严肃认真地正视自己的生理感觉,想不出否认这句话的理由。这些天来身体内部的确有一股陌生的气力窜来窜去的,古怪得很,难忍得很。原来是“想女人”了。这一想红枣便恍然大悟了,罗绮说得不错,这怎么能是恋爱呢,这只可能是“想女人”。
罗绮从衣架上取过皮包,掏出钱来,丢在了茶几上,说:“实在憋不住了也不要苦了自己,找个干净的女人去荒唐几天,只是别染上了病,千万别陷进去,别纠缠在这种事上头。你妈依了你,我可不依。”罗绮把这句话丢在豪华客厅里,关上门,回卧室去了。夜在这个时候却静出动静来了。
红枣的这个夜混乱透了。夜深人静,他的脑子里不停地重复这样两句话:“你这个岁数哪有不想女人的。”“实在憋不住了也不要苦了自己,找个干净的女人去荒唐几天。”就两句话,颠过来又覆过去。红枣弄不清身体的哪个部分出了问题,躺在床上出奇地亢奋,止不住地生机勃勃,而到了后来居然发烫了。红枣都看见自己的身体半透明了,像一支巨大的温度计,有一块晶莹的半液体正在体内玩命地上下移动。红枣下了床,晕了一下,然后就披了衣服重新走回到客厅。红枣走到酒柜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红枣倒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颤抖得已经很厉害了。但是红枣没有喝酒,他看见罗绮的手机正放在酒柜的不远处。红枣拿起手机,摁下了号码。楼上的卧室里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骤然响起的,宛如夜的雪亮裂缝,红枣自己都吓了一跳。红枣坐进沙发里头,从手机里听见罗绮拿起话机了。罗绮说:“谁?”红枣用一只手捂住脑袋,忍住颤抖,说:“我。”红枣听见罗绮的卧室响起了电灯开关。“你怎么了孩子?”罗绮说,“你在哪儿?”红枣静了好大一会儿,说:“客厅。”罗绮挂上耳机,披了一条羊毛毯站在了楼梯口,红枣的手指头正叉在头发里头,显现出自燃的模样。罗绮只看了一眼就全明白了。罗绮坐到他的身边,张开羊毛毯,把红枣和自己裹在了一处。红枣把头埋进了罗绮的胸口。她的前胸和自己只隔了一层柔软的真丝。他在颤抖。罗绮就摸着他的头发,像抚摸着心爱的小狗。她的指头在抚弄毛发的时候有一种出格的温馨。罗绮叹了一口气,说:“我明天就帮你去找筱麦。”红枣痛苦地说:“不是。”客厅里再一次安静下来了,罗绮托起红枣的下巴,与他对视了很久。他的瞳孔里头布满了夜的内容。罗绮放下红枣,站起身子背对了他。罗绮说:“你要是总不能静下来,可以进我的卧室。我让你考虑一个星期。”
罗绮给红枣的时间是一个星期。这是上帝创造这个世界所用的时间。整整一个星期红枣都发现昏睡在自己身体内部的其实还有另一个“红枣”,那个“红枣”蠢蠢欲动,那个红枣火急火燎,那个“红枣”像一只爆竹,导火线被罗绮点着了。导火线正以一种倒计时的方式向自己的根部滋滋燃烧。红枣想不爆炸都已经无能为力了。红枣看到自己的身上冒出了白烟,内心堆满了焦虑与骚动。红枣渴望罗绮。然而,在第七个发烫的日子临近的时候,他在渴望之余却又滋生出了一种恨。红枣不知道自己恨什么,然而,他恨。红枣就希望自己能够尽早地摆脱这一切,摆脱罗绮,摆脱自己,重新回复到耿东亮的日子里去。
但是这种痛恨没有长久。第七个发烫的日子正式到来的时候渴望再一次占得了上风。倒计时的日子以小时为单位向红枣逼近了,红枣闻到了自己的气味,是硫磺与硝的共燃气味。红枣被这股气味弄得烦乱无力。他感到这一个星期不是时间,而是火。这股跳跃的火焰把他从头到脚烧了一遍。他现在只是灰烬,手指一碰就会散掉的。
东郊的夜依旧是那样静,红枣都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了。晚饭是西餐,餐桌在吊灯底下,屋子里充盈了吊灯的柔和反光。屋子里的色调是褐色的,在淡黄的灯光下面泛出一种温馨的焦虑与哀愁。而餐桌上有一把红玫瑰,很深的紫红色,欲开欲闭,处在矛盾的苦痛之中。红枣的手上执着刀叉,因为神不守舍显得越发笨拙了。红枣一点胃口都没有,不住地咀嚼,却咽不下。卷毛狗蹲在红枣的脚下,一边眨眼一边舔嘴唇,神情专注地打量红枣。它和红枣一样,一直在热切地渴望什么。
忙碌了一个星期罗绮并没有显示出疲倦,她冲完了热水澡总给人一种爽朗的印象。她坐在红枣的左侧,丝毫也看不出今天与往昔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罗绮说:“一直忙,还没有给小卷毛起名字呢!”罗绮说,“你给起个名字吧。”红枣想了想,脑子里空得很,堆上笑说:“就叫小卷毛,不是挺好的。”罗绮说:“不好,听上去不喜庆。”红枣说:“又不是你女儿,要那么喜庆做什么?”罗绮说:“怎么不是我女儿?它哪一次见到我不是喊妈妈。”经枣便笑笑,又低下头用餐刀在盘子里切东西。他手上的刀滑来滑去的,切得盘子里全是餐刀的声音。罗绮把手上的餐具放下来,擦过嘴,丢下餐巾说:“真笨。教过你多少遍了。”罗绮走到红枣的身后去,手把手握住了红枣,示范给红枣看。罗绮轻声说:“这样。”罗绮锯下一块,又轻声说:“这样。”她的头发就碰在红枣的腮边,红枣一下子就闻到了她头发窝里的致命气味,那种气味真是令人沉醉。而罗绮却浑然不觉。罗绮呢喃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