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小苹果》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沈绪平正坐在前台休息。第二日是净书难得的假期,他正在盘算如何度过。

“喂,妈,什么事?”

“有时间回来一趟,越快越好。”

“怎么了,你身体不太好?”

“不是。”

“那就算了,这两天没什么时间。”

沈老妈叹口气,正想说什么,沈绪平却想到没有着落的假期,话锋一转。

“哎,等等,今晚上就能回来。”

他靠着路灯杆子,拿着手机,在净书从那牢笼一般的律所走出来的一瞬,“咔”的留下一张照片。

敏姐从后面跟出来,原本敲得急促的高跟鞋节奏缓慢下来,瞥一眼沈绪平。

“沈绪平,你不用请我吃饭了,我让净书一个人请就行了。”

沈绪平冲她点个头,目光在净书身上停止一会儿,站正了,朝着车的方向走去。

即刻挽着净书的手臂往另一个方向走:“哎,净书,还是有点可惜,像你这样条件的,找着这么个高富帅,还是不容易的。趁着他现在还痴缠着你,后悔还来得及。”

净书眼波微微颤抖,却也不作辩驳。

“敏姐,这可是你说的啊,我今天听了你的教唆,以后的责任你可要担一份啊。”

她松开敏姐的手,转身快步跑向沈绪平。

“净书,你不会吧……”敏姐惊愕无语。

沈绪平听到高跟鞋迅疾地敲打在地砖上,又一次在敏姐的注目下,把大手伸出来,手臂张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幅度,使得手的高度刚刚好,净书对着他的手掌猛地一拍,两手相击,发出一声脆响,便完美地扣在了一起。

净书回过头,冲着敏姐顽皮地眨一眨眼睛。原本呆鄂的敏姐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愠恼地走开了。

“我妈催我回去,好像有急事。”沈绪平启动车子,掌着方向盘。

“那你把我送到公寓就回去吧。”净书低头系着安全带。

“那怎么成?你也得一起。”

“什么急事还非要我跟着?”

“她还能有什么急事,当然是看儿媳妇!”

车子从城市间拥挤的街道驶入高速,又从高速驶出,开始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爬行。天色渐渐变得昏黑,夜,悄悄侵袭而来。

沈绪平停稳车,两人推门而下。

沈家的别墅外静悄悄的,沈绪平拉着净书的手朝屋里走去。刚进院子,依稀看见沈老妈的黑影立在院中,借着别墅门口暖洋洋的灯光,能看见她有些焦急的脸色。

“大娃子,你个龟儿子……”话刚出口,瞟一眼沈绪平旁边的净书,又把还没说完的话咽回腹中。

“你看看,我妈想看儿媳妇都等不急了。”

“书书妹儿也来了?!”也许是那光过于昏黄,净书不能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一丝欢迎与惊喜。

沈绪平得意地咧开嘴笑,一手拉着净书,一手攀着沈老妈的肩膀,朝屋内走去。

走到门口,沈老妈迟疑了:“大娃子……”犹犹疑疑,不肯往前迈出一步。

“妈,你老人家没煮这么多饭?”

沈老妈啐道:“要是吃得成饭又好了!算了,你龟儿惹的祸事,自己去解决。”

沙发上坐着一个体态臃肿的妇人,衣着鲜艳,花花绿绿的,看起来大概和沈老妈一般的年岁。她坐在沙发上,望着旋转上行的楼梯还有垂吊下来的水晶灯,眼里蓄满了喜悦。

“钱孃?!”净书叫出声来,大抵猜到盈盈这一次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沈绪平把净书的手握紧。

“书书妹儿,钱孃好久没看到你了。”钱妈妈站起来

净书在他手上拍拍,请他宽心:“没事儿,这是盈盈的妈妈。”

“书书妹儿,哎!”沈老妈绕到净书身边去,拍着她的肩,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净书又急忙宽慰她:“阿姨……孃孃,你别焦心,这事我都清楚。”

“你清楚?!”沈老妈不敢相信。“那你还……”

“妈,让书书妹儿先上楼去。”沈绪平说得异常坚定,似乎连净书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件事本来就怪我,我比你更清楚……”

“老子来解决。”

净书直视沈绪平的眼睛,那里仿佛挡着一层翳,让她看不穿、琢磨不透。眼角的余光瞟到立在门口,叼着杆叶子烟的沈老汉儿,她不再说什么,提步往旋转楼梯走去。

“书书妹儿!”脚抬上梯级的一瞬,钱妈妈和沈老妈异口同声喊住她。

净书疑惑地回眸,沈绪平鼓励似的对她点点头。她不顾钱妈妈和沈老妈一致的阻拦,攀援着扶手,继续往上走去。

沈绪平的乡下别墅,她也来过两次了,可是每一次都没有上过楼。

楼上的装潢有厚重的复古感,深色的木地板,窗帘层层叠叠,里面是金黄的绒布,靠着窗的是一层半透明的薄纱,拉起来,遮挡着落地窗,中间留有一丝缝隙,使得屋内的光透出去,打亮了外面的一方夜晚。

很好,但是总感觉缺少些什么,就好像走进了一个样板间,没有个性。

楼上有好几间房屋,中间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摆着深棕色的皮质沙发。净书走过去,坐下来,把手机拿出来,依例检查信息。在二楼有些暗沉的氛围里,净书不禁渐生困意,她打个哈欠,趴在沙发的扶手上,小盹。

一片混沌中,不知从哪个房间里传来《摇篮曲》,声音虚无飘渺,凄凉悠远,熟悉而又陌生。净书迷迷糊糊地,循着声音推开了门。

“盈盈,你怎么还会来?”她依旧有些困,揉着惺忪的睡眼,声音也因为困倦而有些懒。

钱盈盈坐在床上,手里抱着女婴,轻轻摇晃,嘴里轻哼着的摇篮曲停了。

“书书姐,过来坐。”她的声音也好像在梦里,少了前几日的歇斯底里,多了几分恬淡沉稳。

钱盈盈手中的孩子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她走过去。她坐在钱盈盈旁边,把头搁在钱盈盈的肩头,慈爱地看着她无辜、安详的睡颜。

“书书姐,你还是幺儿的干妈吗?”

“当然,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她的干妈。”

钱盈盈怀里的小儿的嘴微微蠕动着,好像触到了甜美的奶头。

“幺儿还没有名字呢,干妈给取一个。”她乞求地看向净书,随即又低下头去,认真地询问小孩儿的意见。“幺儿,我们让干妈取名字,好不好?”

“我想想,叫什么呢?像我们小时候约定的那样,你的女儿叫净盈,我的女儿叫盈书,好吗?”

“好啊。”

“净盈,净盈,”净书喃喃念道,“有些拗口。”

“对了,孩子的爸爸姓什么?”

“书书姐,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嘲笑地看着净书。

“幺儿的爸爸,姓沈。”

钱盈盈把肩膀一扭,净书的下巴落了空,她感到脑袋里一片空白。

不!

不是真的!

浑身一个战栗,猛地睁开眼,窗帘像公主华贵的裙袍落在地面上,因着风的缘故,窸窣作响,净书发现自己还趴在二楼的沙发上,瞟一眼梦里被她推开的房门,没有什么动静,不禁舒一口气。

楼下传来激烈的争执声,楼上却安静得可怕。净书不太坐得住,准备往楼下去探究竟。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凝眉,转身,推门。

“书书姐!”

“孩子是沈绪平的,是不是?”她失了一贯的冷静和沉稳,声音微微发着抖。

“你知道了?”

她把孩子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推着呆滞的净书往外走。

不是真的,这一定又是盈盈的诡计!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净书头靠着窗帘,春天的夜风寒意料峭,从窗户缝隙的缝隙里透进来,撩拨着净书鬓间的碎发,割得她脸颊生疼。

“书书姐,我和沈绪平以前是恋人,可是他老子甩了他,你捡了我丢掉的东西。”钱盈盈苦笑,没想到所有的泪与笑最后只提炼出这样简单的一句。

“我走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怀孕了,这个孩子既然生下来了,我就一定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我不需要老公,但幺儿需要爸爸。”她的手抠着沙发,皮制的沙发随着指印凹陷下去。

“所以你才会那样做?”

“对,幺儿不能像我一样,她一定要有亲生爸爸陪在身边,所以我是一定要和沈绪平结婚的。”她的语气里是从苦涩中提取出的坚定。

净书扯着窗帘的薄纱,挡在玻璃窗的缝隙间,好像薄纱一合上,就能挡住刺骨的寒意。

“可是盈盈,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她的声音蓦然强悍,好像要捍卫什么。

钱盈盈站起来,走到净书眼前去,第一次用理直气壮、甚至有些盛气凌人的眼神看着她,手指着孩子睡觉的那扇门:“道德?书书姐,你说我不道德?!难道我的幺儿也是不道德的吗?”

净书默然。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明明知道我肯定会退出。”她面色平淡如常,手却揪着窗帘,发着力。

钱盈盈压着声音,嗓音有些嘶哑:“因为老子情愿自己捡你不要的东西,也不想要你把不想要的东西施舍给我。你知道吗?”

有的人的尊严就在于,即使再卑微,也要做一个骄傲的拾荒者,绝不肯放低身段去做乞丐。

“何必呢?反正你也不喜欢他了。”

钱盈盈一边笑,一边从鼻腔里哼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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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与君同故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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