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忆念(3)
小波的确读了许多书,而且看书的速度很快。有时我给他一篇文章,转眼的功夫他就看完了。我不信他真的读完,问他内容,都能答出来。我说,怎么会这样快?他说是爸爸曾教他“一目十行”。小波的知识面很广,他父亲在世时是我们家的活辞典,后来小波成了我的活辞典。不论古今、中外、天上地下、军事政治、官场民间,我不明白的问他,他都能给我满意的回答。小波成了我的精神知识仓库。可惜!太可惜!再也听不到他侃侃有词、滔滔不绝的回答了。
小波从小憨厚、善良,不爱出头露面,从不表现自己。做了好事,不对别人说,做错的事,也不推卸责任。他不计较得失,从不和别人争东西,能忍让。别人还以为他傻,其实他并不傻,如果惹火了,他也会向你开火!
他上小学一年级时,和小朋友一起赶邻居的鸡玩,把鸡给撞死了。别人家的孩子都没事似的回家去了,他怕回家受惩罚,一个7岁的孩子,从海淀区人民大学走到西单教育部宿舍,找姐姐。从晚上7点钟饿着肚子走到10点,走了3个小时。那种又饿又累的样子,真叫人哭笑不得。而家里的人一夜找不到他,都焦急万分。本来,他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回家,但他不会撒谎,不会推卸责任,就自找了苦吃。
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教育部操场一块木板上,贴出一张大字报,题目是《牛头·马面·判官·小鬼》。上边还画有一个牛头、一个马头,用半文言文讽刺文化革命中的派性斗争。大字报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许多人围着看。我也挤过去看了,都猜不到是什么人写的。直到去年吃饭时,和小波聊起教育部文革及那张大字报,才知道那张奇妙的大字报,原来出自他的手。幸亏没有署名,否则被造反派知道了,可能就成了反革命。事到如今,看来他那时小小年纪,还真有点头脑。
他初中毕业了,要上山下乡。本来可以跟我去安徽教育部干校,而他坚决要去云南龙川插队。我觉得一个16岁的孩子,第一次离家去那么远的边疆,困难太多了。我多次劝他跟我去,他就是不听。只好由他去了。他到云南一年就得了急性肝炎。那里缺医,少药,全靠同去的小朋友赵红旗等照顾护理。伙食不好,营养跟不上。我从安徽给他寄两斤白糖,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收到后已成了蚂蚁窝。为了挽救小波的生命,我请求组织上让他回北京养病。他刚回京时,家里只有他多病的父亲,仍很困难。但最难的是报不上户口。在“四人帮”统治时期,在北京没有户口是“黑人”,思想压力很大。他自己都觉得是一种屈辱,整天关在小屋里,不愿和人接触。除和他同命运的人一起谈谈心,再就是去朋友家给小朋友讲故事。因他很幽默,讲的故事很生动,孩子们都爱听。缠着他讲了一个又一个,连饭都不吃,直到教育部大门快关时才回家。可能这就是他当时的唯一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