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素来低调,不在父兄跟前高声说话的孟仲文这会儿沉声道:「这桩亲事自有我去请陛下收回成命。」
方才孟仲文甫一进大门,就有二房的下人过来把圣旨赐婚的经过说明了,饶是好脾气的他这一回也动了气。
一家子人竟是趁着他们夫妻不在府中就把他宝贝女儿的婚事给定了!圣旨赐婚又如何,大不了他不要如今的前程就是。
林氏也暗暗後悔,自己不该一时任性随了夫君出门,丢下女儿一人在府里被人欺负,因此这会儿她红着眼看向孟伯言,道:「大伯在陛下跟前承诺,半点不与夫君和我商议,难道是当宝珠没有亲爹亲娘吗。」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没有越过父母的道理,不然皇帝也不会在想给陆景初与孟瑶赐婚之前先把孟伯言召过去询问了。
这件事怎麽说他都没理,孟伯言只能硬着头皮道:「反正圣旨已经下了,二弟你能不顾前程,还能罔顾一家老小的性命?」抗旨不遵可是灭门大罪。
孟仲文露出讥刺的笑,才要开口,一直一言不发的诚国公却慢悠悠地开口了。
「好了,都少说一句吧。」诚国公如今精神一日比一日不济,这会儿更是被吵得头疼。
嫡长子无能无德,此次办的事情的确不厚道,可说起来,这门亲事对诚国公府是百利而无一害,诚国公府江河日下,如果能与晋王府结亲,势必能挽回颓势,只是老二一家还是要安抚的。
他朝孟媛招了招手,把她喊至身边,颇为慈爱地开口问她,「宝珠对这门亲是个什麽看法?」
孟媛眼睛明亮而清澈的看着一脸慈祥的祖父,心下一哂,祖父他老人家问这话,是要她如何回答呢?
见一屋子的目光霎时都聚在她一人的身上,孟媛敛目垂首,揪着宫绦绕了几个圈,半晌才螓首微抬,脸颊微红地开口,声音轻细,几不可闻,「宝珠听爹爹和娘亲的。」
说完,她朝着诚国公弯唇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小模样无辜极了,可这麽一句话就将问题又给绕回了原点。
诚国公蹙眉看着素来乖巧的小孙女儿,又看向一旁明显胸中憋着一口气的孟仲文父子和林氏,心里权衡利弊几番,依旧用诱哄的语气对孟媛道:「都是亲人,宝珠不必害羞,这亲事事关你的终身,当然还得听听你的意见。」他说着微微一顿,似是无声轻叹了一下,方又继续道:「你小姑娘家家也许不知,那晋王世子可也算得是风流无双的人物了。」
只可惜是个瞎子—二房几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嗤了一声。
林氏拈着帕子揩了揩眼角,直言道:「纵使他有泼天的富贵和权势,可到底目不能视,国公爷难道真的舍得媛姐儿嫁过去?」
诚国公沉默了,说起来,几个孙辈里他最喜欢的就是二房的孟衡与孟媛,孟衡不必说了,读书习武皆有出息,还拜了大儒曲清风为师,而孟媛呢,打小就乖巧伶俐,是一颗讨人欢喜的开心果。
那日赐婚的圣旨下来,他自然猜得出是长子在皇帝面前说了什麽,婚事才会越过孟瑶落到孟媛头上,然而,长子自作主张纵使令他生气,可木已成舟,总不能抗旨,而且为了整个孟家,他眼下只有说服次子一家一条路了。
诚国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眼眶红红的林氏,又看了一眼孟媛,有些话不好当着她们两人的面提,便先让两人离开,之後才看向次子道:「仲文,如今我们诚国公府早已比不得从前,抗旨拒婚的罪名不小,非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孟仲文却道:「此番儿子往江南办差立功,以功劳易一门亲,想来不难。」
皇帝年少称帝,在位五载,政通人和,是难得的明君,孟仲文不认为皇帝真的会强人所难。
「糊涂。」诚国公站起身,沉声道:「先不说陛下是否会因此心生芥蒂,单这样就是将晋王一家子得罪了彻底,你别忘了,陆璟瞎是瞎,可他还是堂堂晋王世子,他背後不仅有陛下和晋王撑腰,还有避居乾德殿的那位。」见孟仲文神色微变,诚国公方叹了一口气,道:「你大哥行事糊涂,我不糊涂,你不舍得宝珠,难道我就舍得了?须得知,如今是别无选择,不然日後宝珠哪会有好日子过?」
皇帝不计较,难保晋王府不会心怀怨恨,孟媛拒了这门亲,日後说亲只会难上加难。往严重的想,整个诚国公府说不定也要遭殃。
孟仲文厘清其中利害,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他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眼珠子乱转的长兄,掩在袖中的手慢慢地握成拳。
离了正院,孟衡三两步追上孟仲文,语气难掩焦急地问道:「父亲难道真的要把宝珠嫁给晋王世子?」
方才他在一旁听得清楚明白,知道赐婚不好拒,可终究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嫁给那劳什子晋王世子。他常听书院的同窗提及,晋王世子不仅眼有疾,脾性也乖戾得很,加上一张不饶人的嘴巴,是真的教人难以承受。这样的人物实在不堪为良配,哪里配得上宝珠?
孟仲文没有说话,直到走回二房所在的东跨院,他才稍稍驻足,对孟衡道:「这亲事得看晋王世子的意思。」
「父亲的意思是?」
「从长计议。」
父子俩一前一後进了正屋,见孟媛正趴在林氏的膝头眉眼弯弯地说着什麽,孟仲文以手掩唇轻咳了一声。
「爹爹!」孟媛飞快地站了起来,甜甜地唤了一声。
孟仲文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心头的烦闷不由得消去三分,掀袍落坐在林氏的身旁,方问孟媛道:「方才在正院,你祖父问你的话,你心里是个什麽想法?」
他知道女儿平素虽然乖巧、似是不谙世事,其实心里是个有主意的,所以这会儿直接问了出来。
孟媛眨了眨眼睛,道:「女儿觉得,如果非要抗旨拒婚,还不如嫁过去呢。」
她此言一出,孟仲文、林氏和孟衡的目光都一齐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些探究的意味。
「其实女儿并不嫌弃晋王世子是个瞎子。」晋王世子的事情,她没少听霍茵讲过,得知他年幼时大病一场,落下眼疾,十多年生活在没有半点儿光亮的世界里,她打心眼里还是挺同情他的。「只大伯父算计得太多,故意给人难堪,女儿心里有些担心。」
不提她大伯父越过自家爹娘插手她的亲事不妥,单说他在皇帝面前以侄女易亲女的行径定瞒不住。她大伯父纵然找了好藉口,但所作所为也算是羞辱了晋王世子一把,自己真的嫁过去了,也未必能有什麽好果子可以吃。
孟仲文点了点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孟媛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拿了一颗洗得乾净的果子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道:「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爹爹不必忧心,万事顺其自然就好。」
圣旨上说的是择吉日成亲,可她还未曾及笄,所以事情还不算火烧眉毛。
再者,她家堂姊孟瑶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依着她大伯父、大伯母的算计怕是想要堂姊高嫁,届时孟瑶的风采名声掩不住了,说不定晋王府先恼了她大伯父当日在陛下面前的说辞,到时候她和晋王世子的婚事会告吹也不一定。
一旁的孟衡闻言,想明白孟媛打的什麽主意後,稍稍安了心,又见她咬着果子吃得香甜,索性伸手夺了她手里的果子,直接咬了一口,笑道:「你这丫头心里是在打什麽坏主意吧?」
「欸,桌上还有你干麽非要抢我的啊,还有什麽叫我打坏主意啊。」对於孟衡跟自己抢食的行为,孟媛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
兄妹俩抛开烦心事,当着孟仲文与林氏的面就嬉闹了起来。
比起心宽的孟媛与孟衡,孟仲文和林氏却还是为此事头疼不已,尤其在第二日诚国公的寿辰上,听到那句「晋王世子到」以後,头不由得更疼了三分。
【第三章祖父寿宴被找碴】
簇新的湖蓝色锦缎直裰,脚踩月白云头履,青丝如墨单用一支玉笄束起,长身玉立,步履间从容不失风度,远远观去,一步步似是踏莲而来。
一向不喜应酬的晋王世子突然出现在诚国公的寿宴上,着实令在场的宾客吃惊不已。想起前几日宫里皇帝下的赐婚圣旨,众人的眼底又都划过了一丝了然。
看来这晋王世子是的的确确对这门亲事上了心啊。
不过听说被指婚给他的姑娘并不是诚国公府正儿八经的那位嫡小姐,而是庶出的二房嫡女?想到这,众人的心思又转了一回,一时辨不清陆景初是真的上心亲事,还是心里憋火要来搞事情了。毕竟这位晋王世子并不是什麽好脾性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