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他没想到,简凝居然会经历了这些。
看着她虽然勉强镇定的说话,可身体却在不断发抖,就能知道她心里只怕是很害怕,很愤怒,却也很无力,很绝望……
他更没想到,简凝居然会把这事儿告诉他。
就这么相信他?
实际上,他们之间几次接触,他的态度并不友好。
这小丫头为什么这么相信他?
裴瑾心中有着诸多疑问,可却不忍再看简凝这么抖着哭下去,她这副模样,总会让他想起记忆中的另一个人。轻叹了一声,裴瑾伸出手,长臂一捞,把简凝拉到了怀里。
「想哭就哭出来。」他轻轻拍了拍简凝的后背。
简凝紧紧抓了他的衣襟,终于哭出了声。
她回来已经快两个月了,除了最初在病中露了点儿情绪,到后来就什么也不敢露了。她怕吓到外祖母,而娘前世对她的不喜又那么明显,爹一心想让她嫁给齐铭,她被这些事情压着,根本就没有出口发泄。
却没想到,今日通通告诉了裴瑾。
而裴瑾,他居然相信吗?
简凝哭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这问题,揪着裴瑾的衣襟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您相信我?」
说时自是希望他信,可他真信了,她却有些不敢确定了。
裴瑾看着她的模样,早前对她的那些不满早消到了九霄云外,这样哭红的眼睛,满是泪痕的脸,再加上她之前带着怜惜的眼,饶是裴瑾冷静自持,也几乎有些将她看成了早年就跟他分开的周长佩。
八岁时候和他分开,从此再无音信的长姐。
带着厚茧的手帮简凝抹了泪,他轻点了下头,却是问道:「那时候我呢?我还在宫里?」
齐铭都要大婚了,他不可能还没动作。
简凝顿时浑身一僵。
她故意略过了这点,可没想到裴瑾却还是问了。
她忙道:「我不知道!我平常都出不了宫,一直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而且那时候我因为自己的事已经焦头烂额了,哪里还会关注别的。」
欲盖弥彰,又在撒谎!
自己几次待她的确算不错了,就是她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他都觉得可信了便不再多问,她却又撒谎!
裴瑾气得心一阵阵痛。
可一低头,看着简凝小心翼翼看着他,眼底满是担忧害怕,那火就怎么都发不出来。
简凝抓着他衣襟的手轻轻晃了晃,「小舅舅……」
「转过去。」裴瑾冷声道。
简凝心虚,连想问他愿不愿意答应她,把齐铭拉下来的话都不敢说了。乖乖转过身,却是担忧的想转头,不知道裴瑾想干什么。
裴瑾抓起了她还散着的头发。
简凝的头发虽然密,但却又细又软,裴瑾这回到底没再那般用力,动作很慢的帮她把头发绑好。跟着让她转身,从一侧地上摆的花盆里捻了些土,拿茶水混了,直接抹到了简凝的脸上。
简凝彻底呆了,「小舅舅,您,您这是干什么?」
好端端地,为什么往她脸上抹泥啊。
「带你出去。」裴瑾答道,抹了几道不看眼睛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他才松开简凝,「既然不愿再嫁齐铭,你还叫我小舅舅?」
简凝其实还不乐意呢,但却道:「可叫小舅舅,方便接近您。」
这是在暗示什么?
暗示他给个答案吗?
就凭简凝有个姓齐的娘,裴瑾就有足够的理由厌恶她,可他却也知道,当年大周皇室是男人无能,才害得大部分女子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他深恨齐家过份,自己又如何会再行一样的事。
他要算账的是齐家男儿,不是女子。
只不过,他却也不会待齐家女子太好!
他推开简凝,起身往外,边走边道:「待你拿出足够诚意,再谈。」
是说出前世他那时候在做什么吗?
简凝神色黯然,她真的不敢说。
实际上她此刻找裴瑾,已经是存着极大的风险了,若是最后他不愿带裴心蕊走,反倒是想要推翻大齐恢复大周,那时候势必祖父和伯父们要费极大的功夫,才能彻底将他降住的。
垂着头出了门,裴瑾已经下了楼,而门外的青湘青黛看见简凝,直接傻眼了。先前在里头的还是娇俏可爱的小郡主,可是现在……这是哪里来的小乞丐吗?
简凝也无心跟她们解释,她得赶紧追裴瑾。
「你们就在屋里等着我,我一会回来找你们。」说话间脚步匆匆,她不敢喊,只能一路飞奔着出去。
裴瑾已经弃了马车,等简凝跟上,便带着她出了城。
可是出了城,简凝却愣住了。
甚至可以说,两辈子的所有经历,都无法形容出她此刻的震撼。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还有人是以这样的存在生活的。一眼望去,漫无边际的人,他们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甚至连遮风挡雨的草棚都没有。就那么挤挤挨挨,三五成群,凑在一块举着破碗,互相取暖。
这里是难民营吗?
简凝疑惑的看向裴瑾。
裴瑾牵住了她的手,「有些危险,你跟上我。」
简凝点头,一步也不敢落下。
小心的避过人群,他们一直向前,走到了最前面搭建的几个草棚下。草棚下一共有十来口锅,每一口锅都热气腾腾,似乎正在烧什么。而在那锅前,已经排了两条长长的队伍,他们手中一样拿着破碗,目光贪婪的看着冒着热气的锅。
简凝一路跟着裴瑾,听他和那些负责烧锅的管事说话,看他亲自揭开锅,看里面正在熬煮的稀粥,看他面露怜悯的看向底下那些可怜的人。
她突然有些困惑了。
裴瑾有一颗为民之心,那前世他是为了裴心蕊,还是为了全天下无辜的老百姓,才放弃了为家人报仇,夺回周朝天下的?
若是后者,她是不是又多一条可以说服他的理由?
简凝忽而有些自惭形秽。
她甚至从来不知道,京城内外,人和人的生活差距居然会如此之大。
平日里她喝粥,要用上好的碧粳米,细细熬煮到米香浓郁,粘稠的粥里还得要么加肉,要么加菜,然后才肯用上一些。
可是这些人,却举着破碗,喝用最粗糙的米煮出的稀粥。每一个人举着碗像是举着什么稀世珍宝,明明饿得皮包骨头了,却还舍不得一次喝完,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叫人看了都心下不忍。
这是另一种人生,另一种她从前没听过更没见过的人生。
裴瑾并没有动手帮忙,他只查验了一番,正好新熬好一锅粥,便站在一边看着那些难民端着碗上来打粥。那些人并不认识裴瑾,也更不会在意穿得也像是难民的简凝,他们打了粥,反是对上因得知裴瑾到了,而匆匆赶过来的官员深深鞠一躬,然后才会离开。
那官员在裴瑾面前哪里敢坦然的接受这般感谢,可偏偏裴瑾没开口,他又不敢暴露裴瑾的身份。因此便只能每每都不自然的,一面小心觑着裴瑾的面色,一面匆匆朝着那些人点了点头。
裴瑾并未多待,许是也不想那官员太过为难,很快就提出了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