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这种消停直到一碟碟膳食被送到圆桌上,卫斐昀看着这些大鱼大肉时称得上是热泪盈眶,他也不让宫人给他布菜,直接自个儿动手,夹肉片的筷子都是抖的。
他喃喃道:「半个月啊,我都有半个月没见过荤腥啦呀!」
「每天都是青菜叶子,最多再给个煮蛋吃,一大早逼着我打拳,午后还让武教师傅逮我去校场,皇祖母您看看,孙儿的脸都快青了。」
他说着下箸如飞,用餐礼仪虽不差,速度倒是一个风卷残云。
坐在他旁边的卫执禹许是看他九叔可怜,还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得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卫执禹抖了抖,忙转了回去。不知为何,他满脑子觉得,他九叔方才那个眼神,分明是在对他说:执禹啊,往后九叔的肉食还得靠你给九叔带啊。
他瞄了眼九叔鼓鼓的肚子和圆滚滚的大脸,心想,还是父亲说的有道理,九叔是太壮了些,不过九叔眼下吃得高兴,就不必当着太奶奶和姑姑的面搅了大家的兴致了。
嗯,大不了回去之后告诉父亲,让九叔明日多绕着校场跑几圈就是。
今天的皇太孙殿下依然这么机智呢,卫执禹悄悄在心里夸了一下他自己,他果然是诚实的好孩子,照顾叔叔的好侄儿!
不过是私下吃顿便饭,倒也没有那么多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何况太后近年来,越发喜欢这些儿孙在她面前热热闹闹聚在一处的样子。霍妩也不拘泥,随口与卫斐昀打趣几句,也算逗皇奶奶一个开心。
倒苦了卫斐昀,边吃着还要想如何给霍妩反驳回去。
明明吃得最快的就是卫斐昀,偏最早落筷的也是他,霍妩道:「怎么,不再多用些?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卫斐昀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咬牙坚持道:「不了。」
他若真吃的鼓着个肚子回去,保不定得被皇兄发现了,为了美好的明天,忍一忍还是值得的。
眼见时候不早了,再呆下去可就不是陪伴,反而成了打扰太后休息,一行人才纷纷告退,卫斐昀颤巍巍地把卫景源抱起来走,他胖是胖了些,可大多是软肉,抱着卫景源才走了一小段路就不行了。
霍妩担心地问道:「你怎么样,累不累,还能不能抱景源呐?」
卫斐昀心中有道暖流涌过,他心想,总归是我阿妩姐姐,嘴上虽不饶人,可还是关心着我的,思及此,他美滋滋地答道:「你放心吧,我不累。」
「不是,你若是累就把景源给宫人抱,或者叫他自己走也行,你这颤巍巍的,我怕你把景源给摔了。」
卫斐昀:……哼!
他抱着卫景源极力大步往前走,什么人呐,真没个眼力见儿,九殿下是什么人,能连抱个小孩儿的劲儿都没有?真当爷身上的肉都是白长的,那每一块可都是肌肉,都有大力气呢!
霍妩许久没有入宫陪一陪宋悦,入夜,宋悦拉着她不放,只叫霍妩与她共寝,不论卫昶霖说什么都不管用,卫昶霖没办法,拗不过她,只好挟了被褥去侧殿睡了。
临走前,卫昶霖一步三回头那幽怨的小眼神看得霍妩心里发麻,暗自思忖这还是她太子哥哥吗,怕是不哪个长门怨妇变得吧。
霍妩白日里要么陪着太后与宋悦叙话,晚间就与宋悦抵足而眠,眼见卫昶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苦大仇深,霍妩实在是慎得慌,赶忙寻了个时候与宋悦提了回府的事。宋悦一怔,强笑道:「怎么,在宫里住得不自在吗,非得回府去?」
「悦姐别瞎说,没有不自在的,只是从前不也是这样吗,我在宫中总不好留太久吧。」霍妩拍拍宋悦的手背,道:「知道悦姐舍不得我,你放心,我得空会来看你的。」
「不是……」宋悦面露难色,她迟疑着道:「阿妩,要不,你还是在宫中多留些时日吧。」
「有一个人,你若在,他此时或许会好过一些。」
霍妩坐在步撵上,她心里着急,不停地催促着抬轿的内监:「快点,再走快点。」
宋悦派来跟着她的小侍女一路小跑跟在她边上,小口喘着粗气劝慰她:「县主别急,很快就到了。」
霍妩却等不及了,她把心一横,喊了声「停轿」,就急急地从步撵上跳下来,径自提起裙摆往前跑去,仍由小侍女在后头边跑边喊她。
一阵阵风刮的她眼角发红,她死咬着下唇,宋悦的话在她脑海里不住地回荡,她心里空落落的,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她要快点,再快点,去到他身边。
一盏茶前,宋悦告诉她,卫旌笙的生母赵氏,前两日染了风寒,她久病未愈,这一场伤寒一下子就压垮了她,现今谁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卫旌笙也已入宫侍疾,赵氏多年无宠,借着卫旌笙封王一事才得以晋封从二品昭仪,这种事情总归不吉利,在宫里也没有人回去主动提及,也就是卫昶霖与卫旌笙交好,宋悦才会留意。
对七哥的生母,霍妩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她位份不高,又长年抱病不出,就连卫旌笙,也从没有在霍妩面前提过自己的母亲。
宋悦告诉她,卫旌笙一早就遣人过来与她说,此事不必告诉霍妩,霍妩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跑去陪他,赵氏与霍妩并无干系,何苦让霍妩跑去沾了病气。
宋悦一直瞒得很好,只可惜到了最后还是没忍住。
霍妩额前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她头一次觉得这座皇宫居然有这么大,她怎么还没到赵昭仪所居的宫室呢!
她想,她七哥真是蠢笨,这种事情,瞒得了她一时,还瞒得了她一世吗!
什么吉不吉利,什么会不会过了病气,她怎么会在意这种事情!
霍妩不请楚卫旌笙与赵氏的关系究竟怎样,可那是他的母亲啊,陛下有这么多的子女,最在意的,最疼惜的那一个,永远都轮不到她七哥,七哥……七哥只有赵氏一个母亲啊!
她茫然地想,这个时候,如果我都不在他身边,他还能有谁呢?
赵昭仪住的柔英殿偏远得很,这里一向清静,少有人来,此时更是满室凄清,这座宫殿都浸染了浓浓的药香,服侍她的宫人跪在殿外,压抑着低低地啜泣,赵氏待下和善,她们不舍这个主子是一回事,更多的,却是在为自己的将来忧虑。
前头主子病死的,后来的主子总会嫌她们这些奴婢晦气,也不晓得下一路会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当值。
卫旌笙跪坐在赵氏的床头,他低着头,木然地盯着自个儿的双手。
他记得,前世赵氏是在他成为摄政王后才病逝的,他与这个母亲之间虽谈不上母子情深,但也让她风光大葬,为她披麻戴孝,全了一世母子情分。
只是这一世,为什么会提前这么多?
卫旌笙把目光放在床榻上的女人身上,她吐息微弱,唇色发白,人瘦削得厉害,浑浑噩噩地躺在那儿,卫旌笙把她的手塞进被里,为她压好被角。
赵氏半睁着眼,眼神虚空得看着头顶,她的嘴一张一合地,似乎在反复叫着一个名字,卫旌笙附耳过去,也只听听清草草的几个音节。
那是他没有听过的一个名字。
卫旌笙突然很想问一问他的母亲,这个名字的主人在你眼中,就这样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