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哦,是嘉宁县主啊。」赵氏朝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这身子骨,就不与县主见礼了,县主勿怪。」
霍妩急忙答道:「没关系的,我与七哥交好,您是七哥的母亲,自然也是我的长辈,要见礼也是我和您见礼才对。」
她说着,伸手握住赵氏枯瘦的手,道:「您别担心,您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记得县主小时候,我还见过县主一面,当时就觉得,县主生得粉雕玉琢的,实在是可爱极了,只可惜我拖着一身病体,不敢与县主接近,我……」她说着,又咳了起来。
卫旌笙伸手拍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赵氏缓了口气,才继续道:「县主与旌笙亲近,我心里真是高兴。」
她虽病容残损,但眉目间依旧是昔年好颜色,也难怪当初陛下会对身为宫婢的她一眼看中,多加宠爱。
「赵娘娘不必如此客气,七哥叫我阿妩,娘娘也这么叫我就是了。」
赵氏点点头,与霍妩道:「阿妩,我有些话想与旌笙说,不知可不可以……」
霍妩立马懂了她的意思,她看了卫旌笙一眼,就退到了殿外。
赵氏见她走了,抬手想去碰碰卫旌笙,卫旌笙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赵氏苦笑着道:「旌笙,你去帮我把那边矮柜里的那个小匣子拿过来,好吗?」
卫旌笙沉默地点头,将软枕给赵氏垫着,好让她躺的舒服些,才为她取来匣子。赵氏颤抖着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摩挲过匣子上的雕花,把匣子轻轻地打开,她如此珍惜这东西,里面却没有什么珠玉宝物,有的只是几纸书信并一根简陋的木钗。
她喃喃道:「旌笙啊……」
卫旌笙跪坐在她床边,沉默地与她对望,他已是十八少年郎,生得俊朗无双,又得裕王封号,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长得这么好,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赵氏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她想去摸一摸卫旌笙的脸,快碰到的时候,却又把手收了回去。
她眼里噙着泪,道:「旌笙,从小到大,我没尽过做母亲的责任,这几天,你在我身边照顾我,无微不至,可我努力地想,却连你小时候是个什么模样,眼下又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我对不住你。」
卫旌笙道:「母妃不必自责,您生我下来,因为生我时被人所害,这才伤了身体,论理,是我对不起母妃才是。」
他的姿态客气而疏离,赵氏苦笑着道:「你要这样说,我岂不是更愧疚了,我连一副康健的体魄都没能带给你。」
她的目光透过屏风,望向更远的殿外,喃喃道:「刚才那个女孩儿,那个,嘉宁县主,我听见她喊你七哥,她是个好孩子,我病得这样沉,又长年无宠,宫里谁对我不是避之不及,偏她还肯来看我,相必是因为担心你了。」
「我听过她的名字,宫里的贵人们都很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儿,我相信她的品性不会差的,何况,何况她生得这样好。」
她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年少慕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也年轻过,这样的情感我不是不懂。只是旌笙,你虽是我的儿子,我却并不了解你,旌……旌笙,母亲想问你,你可喜爱她吗?」
卫旌笙久久不答,在赵氏以为自己听不到答案的时候,她才听见卫旌笙淡淡地开口——
「她是我的命。」
这是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说出他对霍妩的心意。
赵氏一怔,随及欣慰地道:「好,旌笙,你这样年少,就已受封裕王,陛下看重你,假以时日必定会对你委以重任。霍家百年世族,他家女儿金贵,只是我的儿子,却也不差。」
她话里透出浓浓的自豪,「你喜爱她,那,等她及笄后,你就娶她回来,好好待她吧。我这些年攒了些银钱,不多,你都拿去,想做什么都随你,再给她买几套上好的头面,就当做我给她的礼。虽然……我知道,你如今也该看不上我这些银两。」
「你们会好好的在一起,会好好的。不像,不像我当年……」
她声音减轻,仿佛进到了什么美妙的回忆里。
那时,她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因生得好看,几经周折被发卖到京里一户人家,与那家的小公子从小一块长大,两小无嫌猜,真应了那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主人家不嫌弃她只是个婢子出身,把她养得像是半个小姐,她也一心以为,会与小公子,与这家人相依相偎,就此一生。
只是变故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那一年,主家经商落败,一时间家业尽失,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的刺激,当即就去了,老爷一夜之间仿若老了十岁,小公子受不得这样的巨变,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的。
她茫然无措,只好忍着满心的惶恐操持这个破败的家,然而厄运并不会因此而至,又过了几日,有家债主找上门来,见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成了这副摸样,便骂骂咧咧地拉了她走,权当抵债。
再后来,她又代替债主家的女孩儿,被送进宫做了粗使宫婢。
其实那时,她心里很是安泰。她想着,等她到了二十五岁,就能年满出宫,到那时她就能继续和她的小公子,和待她如女的老爷夫人在一起。
这个梦想破灭在那夜,她被陛下看重,又怀了旌笙,自此,所有人皆叹她麻雀飞上了枝头,只有她知道,夜里对镜自照,她有多想划花了自己的这张脸。
而卫旌笙的存在,更像是在无时无刻地向她宣告,她背弃了曾经与小公子的誓言,从此,她只能终老深宫,最想回去的那个家,以后只有在梦中相见了。
她冷着陛下,求来了一方清静,那时,渴盼得到她关爱的她的亲生子,更像是一把悬在她心口的利刃,刀刀剐她心肠。
赵氏掩面而泣,她忘了她当时为何会如此不智。这是她的孩子啊,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她怎么能这样待他!
「皇伯伯怎么来了,阿妩参见皇伯伯。」
殿外传来霍妩特地提高了的声音,卫旌笙深深地看向赵氏,道:「母妃,父皇来看您了,您可想见一见他吗?」
他知晓赵氏该是不想见他父皇的,因此,只要赵氏一句话,他自有办法能将他父皇挡出去。
「不必了,旌笙,你也出去,叫陛下进来吧。」赵氏缓缓道,她将手中的匣子往卫旌笙的方向推了推,她道:「这里头的东西,是我的宝贝,旌笙,你答应我,等我死后,你要将它放进我的棺中,与我同葬。」
「你说嘉宁县主那孩子是你的命,那,这些东西,就是我的命了。」
卫旌笙稳稳地接过,他将匣子放在手边,继而站起身,一振衣袍,复又跪在地上,对着赵氏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
赵氏没有出言阻止他。
三跪九叩,如此大礼,以谢她生育之恩。
卫旌笙打开殿门,陛下站在殿外看着他,见他出来,忙问道:「你母妃如何了?」
「怎么也不告诉孤她病的这么重,若非今日皇后提及,孤竟然还不知道。」
卫旌笙朝陛下行了一礼,「父皇,母妃在等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