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久违的读者重逢2
想知道北岛在国外的日常生活,只需看看《失败之书》第三辑中的篇章。
从搬家到赌博,从朗诵到喝酒,像是豁出去了,北岛把自己一锅端了。
我们仿佛听到他自言自语地说,是什么样就写成什么样,朴实和自然就行!
于是,我们看到了他家的后院,像灯一样突然熄灭的玫瑰,巨大的蚂蚁王国,多少有点像哲学家的蜘蛛……(《后院》)知道他曾经在六年内换了七个国家搬了十五次家,在一无所有地漂流的日子里,旅行成为一种生活方式,总是处于出发和抵达之间……(《搬家记》)还知道他是个酒胆比酒量大的饮者,只要旁边有沙发,他就敢连干三杯,他最不敢冷落的是酒,这个最忠实的朋友,陪他打发那漫漫的长夜(《饮酒记》)。
通过这些琐屑的细节,北岛把个性带进了散文,其中穿插着一些好笑的遗闻轶事和意味深长的思考。
《失败之书》的第一辑,或许是读者最感兴趣的部分。
北岛把金斯堡、帕斯、特朗斯特罗姆等等国际知名的作家带进了我们的视野。
这是他的得天独厚之处,正是由于他个人在国际诗歌界的地位,使得他可以像当年与芒克、多多这样的哥们儿一样与这些名人交往和相处。
但是,他写名人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被世人承认;他写逝者(不只是死者)并不是因为他们再也不能与他一道站在舞台上朗诵。
北岛写他们的癖性,写他们个性上的真实之处,因为他知道,仅仅高尚、博学和才气,并不意味着能够成为一个可爱的人,或一个能够被别人记住的人。
其中写得最传神的,是“垮掉的一代”
之父艾伦·金斯堡。
北岛写道:艾伦像个仆人似地亦步亦趋、点头哈腰地跟在纽约袜子大王身后,因为这个肥胖而傲慢的老女人是他的赞助人,艾伦许多诗歌活动的经费都是她从袜子里变出来的。
这或许会让我们的诗人感叹,中国的袜子大王,或者胸罩大王、卫生巾大王、方便面大王、房地产大王们,什么时候也能变出点儿艺术活动来呢?北岛还写道:艾伦用一只眼睛看你,用另一只眼睛想心事。
在描述了作为摄影家的艾伦的一幅自拍照之后,作者发问:“他想借此看清自己吗?或看清自己的消失?”
文章的结尾是,“我在人群中寻找艾伦”
而事实上艾伦已经在九天前死了。
这种表述在文中比比皆是,我们可以把这看成是北岛散文的诗性,也可以看成是他在偷懒。
相对于诗歌来说,散文是加法,当他使用减法的时候,他又折回到了诗人。
《失败之书》的第四辑写了几个城市,巴黎、纽约、布拉格,以及他生活了近十年的加州小城戴维斯。
那不是地理意义上的,也不是旅游意义上的城市,而是作家的城市,是诗人艺术家们活动着的城市。
地铁,街灯,鸽子,航空港,出租车,死去的卡夫卡,活跃着的桑塔格,还有新知与故交,行色匆匆的北岛在其间穿行,一会儿吃地道的上海菜,一会儿喝匈牙利牛肉汤;有时候是英文,有时候是中文;和某些人擦肩而过,和另一些人狭路相逢。
北岛的生活中多是前无来处、后无去向的际遇。
一个“在路上”
的人,行程永远是不确定的,像是剪接后的蒙太奇,有场景而没有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