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心剧场(2)
思绪忽然从北京的护城河驰往了伦敦的泰晤士河。去年访英回来,一直有编辑约我写关于莎士比亚故居和伦敦环球剧场的文章,我却迟迟没有动笔。实在是因为如今出国访问旅游不再是稀罕之事,而凡到英国访问的,一般总不免要到莎士比亚故居一游,进入伦敦泰晤士河畔的环球剧场看一场莎翁名剧的演出也属家常便饭,有关的游记时见刊载,我又能道出什么新意?但那一晚在伦敦环球剧场观看一个葡萄牙剧团用葡语演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情景,却被赶秋春棠的事情激活,艳丽生动地复现在心头。演出的前三分之一,我与其说是看演出,不如说是观剧场——那木结构且保持原木色调的环形剧场是刻意按莎士比亚时代的原状建造的,拙朴到简陋的地步,楼座的座椅就是长条凳,池座里的看客竟多半要站着。演出的当中那三分之一,我则为该剧导演与舞台设计的新奇手法而不断地发出惊呼、惊叹,其他观众也如是——看戏的大多是外国游客,能听懂葡语的大约很少,反正莎翁的这个戏大家熟悉到极点,听不懂却绝对看得懂。到戏的后三分之一,我的心被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淳朴而真挚的爱情牵动着,再不能平静,当悲剧**来临,由舞台上的配角组成的小乐队与合唱组奏出令人心碎的旋律、哼出如梦如幻的曲调,我眼眶一下子发热——而我思绪又跳回现在进行时,在楼下护城河的朦胧背景里,凸现出了赶秋和春棠牵手的剪影,我的眼眶也热了。
附近那栋高级商住楼落成了,晚上试灯,整栋楼像一座熠熠闪光的钻石山。那晚我刚巧从浙江回来,略事休息,忙跑过去找赶秋。哪里还找得到?工棚拆除,食堂解散,都在一夜之间。盖楼人照例是楼成免入,另赴新的工地。但我总算找到一张熟面孔,就是那个傍晚给赶秋报警的民工,他被雇为了新楼停车场的看守。我跟他打听,他死活不告诉我赶秋转到什么地方去了。末了我问:“赶秋一个人走的吗?”他瞪圆了眼睛,生气地说:“为什么一个人?他们远走高飞了!”
我微笑着回家,且不进楼,到护城河边徘徊。我想,莎士比亚绝不过时,他通过罗密欧与朱丽叶告诉了我们什么是永恒不朽的情愫;曹雪芹当然也绝不过时,他通过贾宝玉与林黛玉告诉了我们什么是完全可以超越,而什么又是绝对不能够放弃的……宇宙不停地膨胀旋转,世界不断地沧海桑田,人类不住地生死歌哭,艺术不懈地标新立异,而人心却有可能创造出恒定的价值。是啊,社会、人生是个比伦敦环球剧场更精彩的舞台,这是个环心剧场,我们都在自觉不自觉地参与演出,如何突破心之阴翳,获得心之光明呢?这是个永恒的话题,也是文学艺术万变而不能离弃之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