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雌雄终不隔
离了荆州之后,玄宗一行继续沿江西进,一路经过三峡、巴州,“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日来到了蜀郡。
蜀中自古以来就被称为“天府之国”,果然是得天独厚,人杰地灵。整个盆地,被巍峨的群山三面环绕,形成天然的屏障,也是各种珍稀动植物的乐园;一道长江,又将这方乐土与外界连结起来,使得来自各方各地的物产,能够畅通无阻。经过了三国时蜀汉的圣君贤臣,刘备和诸葛亮等人的治理,又躲过了南北朝时的连年混战;到了开元年间,蜀地已经成为了仓廪丰实、人文兴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世外桃源。其地既然富庶多产,所以其地方豪族的奢靡享受,更是比长安、洛阳等地,有过之而无不及。
益州巡抚为接待玄宗一行所摆设的宴席,就让来自长安的贵宾们惊叹不已。
晚宴设在锦里水岸。这里原是一片织造作坊,如今已经发展成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区。道路两旁,商铺林立,目不暇接。传说古代良工织锦,一定要在此处浣濯,方能色泽鲜明、柔韧紧密;别处的江水湖水,都没有这样的效果。所以这一带的商铺,也以出售绫罗绸缎、各色服饰的为多。玄宗等人白天在剑南节度使高适的行署与各位军政大员商讨国是之时,益州的接待人员就陪着几位宫廷妇女,去逛锦里的商铺。
“这儿的锦缎,果然是极好的。”女眷们在几家特色商铺里边流连忘返。江采苹买了一大堆的新衣服和新鞋子;魏华存挑选着各色各样的头饰;金仙公主则入手了价值不菲的黄金珠宝。而我们最可爱的玉真公主呢?她买了一箩筐的毛绒玩具。
回到驿馆,女眷们开始展示自己一天的成果:
江采苹最得意的,是一套新裙子:翠色绫罗宛如轻烟,上边只用缂丝细锦,绣出墨绿的竹叶暗纹;裙摆裁成六幅花边,各带同色流苏。若闲时静立,六幅长摆累累而垂,越显得江采苹身度修长,亭亭玉立;若是舞动起来时,六扇翠叶飘然四散,有若璇玑,更加的流光溢彩,炫目惊心。
这件裙子还有配套的鞋子,也是一样的烟罗作底,锦叶成纹。江采苹全身打扮起来,真好像芳林之中的凌波仙子,踏月而行。看得大家齐声喝彩。
“明儿个皇上见了你这样好看,说不定就点你做妃子了。”金仙公主试图显得和蔼可亲。
江采苹只是微笑不语。原来唐朝的宫廷女官,只是一种职务,平时伴读公主、教习皇子,却不必然是皇帝后宫的嫔妃。若是到了年龄并没有进入后宫,宫中还会给她们物色夫婿、赠送嫁妆,以成婚配。玄宗将“红叶题诗”的宫女,嫁与了那位收到红叶的士官,就是当时的一段佳话。不过唐宫之中的生活条件实在太过优渥,许多少女入宫之后,就不愿出宫另嫁;即使未能得宠,也可以拿着女官的津贴一直到老。中宗时期的一代名媛上官婉儿,就是如此;见今也有清阳宋家的宋若华、宋若昭、宋若论、宋若宪、宋若荀五姐妹,立誓不嫁,协助六宫教习诗礼,宫中号称“女尚书”。
不过,这真的是江采苹的理想的归宿吗?抑或她也会像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们一样,向往着自己的白马王子呢?……自从那年端午,在《九歌》的舞台上,江采苹与张若虚一起饰演了“湘君”和“湘夫人”的那场双人舞剧之后,就有很多宫女打趣他们两个。可是这一对璧人,都只是白眼一翻,顾左右而言他。
“魏姐姐的簪子好好看!”江采苹及时地转移了话题。
魏华存也正在笑呵呵地,盘点着今天的成果。她手中的那只簪子,金丝缭绕的凤凰造型,在长安倒还常见;只是那凤凰的眼睛和翎羽,皆是用一种半透明的五彩琉璃珠镶嵌而成,十分绚丽,竟是连几位宫廷命妇都未曾见过的稀奇物件。魏华存得意地告诉她们,据那家的店主自己说,这是刚刚从云南那边运来的时新首饰,原产地在天竺。
“不错。这种琉璃珠,又称玻璃,我们一直都没有掌握这种工艺技术。蜀地与云南接壤,是以跟印度诸国的来往最多。这些天竺饰物,在长安是买不到的。”——九公主又穿越了。
“好了好了,回玉真观去再做研究”,魏华存捶着她:“让我们看看你今天的收获?”
“好的呀。”九公主从那一箩筐的毛绒玩具里边,挑出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圆滚滚的小动物:“你们猜,我今天发现了什么?”
“这是……熊?”江采苹问道。
“还是……猫?”金仙公主也端详了半天。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北极熊,戴了个墨镜,穿了个披肩吗?”魏华存笑着说。
“这就是传说中的……熊猫!”九公主举起手中的毛球,向众人摇晃着:“是不是很可爱?”
……熊猫?……真的?……很可爱吗?……众人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各位殿下,请移步玉林馆,晚宴就要开始了。”侍从来报。
“好的呀。”“就来。”几位女眷纷纷答应着,将手中的小玩意儿放回箱子里。九公主也只好将她的熊猫放回了那一堆小动物的中间。那里还有两只金丝猴、一只六耳猕猴、一只棕色马、以及一对巨大的金刚鹦鹉……
女眷们从驿馆的贵宾通道,走了不多远,就来到了今天晚宴的所在地,锦里水岸的玉林馆。玄宗他们一行男宾,也正在陆续就座。双方寒暄了一阵:
“今天的收获,一定很多?”玄宗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姐妹们和妃子们。
“九妹买到了一只又像熊又像猫的吉祥物。”金仙公主说:“据说是蜀地的特产,他们经常拿来送给外地友人的。”
“好呀,回头我也看看。”玄宗笑着答应着。
说话间,一阵阵的丝竹之音,揭开了宴席的序幕。数十道精美的菜式,流水一样的被传送到席上。来宾们猜拳行令,酒酣耳热,衣香鬓影,纸醉金迷。只有宋璟带着几个小侍应,忙里忙外的招呼着。
这时宋璟接到主办方的通报,宣布今晚的重点节目《霓裳羽衣曲》,即将登场。
印度风格的舞曲音乐,从场内乐池中响起,顿时将所有人带进了别样的婆娑世界之中。只见水岸那边,锦绣铺成的舞台上五光十色,灯火辉煌。同样是印度风格的纱帐、帷幕、壁挂、地毯,映衬着两队身披霓裳、手握羽衣的美人,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伴随着舞曲的节奏,五色云裳色泽变幻,七彩羽翼上下翻飞。席间众宾看得兴致盎然,纷纷互相祝酒。
音乐忽然转入了更加庄严华美的婆罗门风格;舞台上的一众美人,合力捧出了一位光彩照人的女菩萨,在一朵巨大的莲花中央,应节起舞:
让昆仑力士擂起金色的鼓点,
水袖张满高台顶上的宫殿。
南风吹得心和箫管一齐裂开,
迎接那劈开的莲花中央浮起的娇面。
她的胳臂迅疾划过的弧线,闪电,
弥合了岸与海的界限;
她的发梢隐约拂出的浓香,神光,
模糊了生和死的边缘。
使远处的看客,停步不前,
怀着无迹可寻的企望像是在追随一种诺言……
生命在其间飞舞乱旋,
想要寻找那一无所有的长天。
穿不透厚密的云层却化作了泪雨,
瞬间倾落在尘世的爱人面前。
他的眼睛只看见阶前涟漪一点一点,
他的恩爱还停留在殿外笙歌一遍一遍;
他爱着这美丽的光华闪烁如蜜语甜言。
可知道灵魂早已从躯壳里飞走,
日日夜夜缭绕在他的身边,谁也看不见……
直到狂舞的空壳不能停歇,精疲力竭,
倒在黄土就像无数逝去的红颜。
那时啊,悲伤的魂魄再不能停留,
也感觉不到君王对着那飘逝的幻影最后的哀怜。
且让日光照彻这一场众声和鸣的狂欢,
爱火随着红丝翠带与龙涎的氛蕴四溅。
生命在其间飞舞乱旋,(合唱:生命在其间)
抖落不去玄天,寂静,永不完成的宿命,
也挣脱不了依恋,祈求,一无所有的人间。
“《霓裳羽衣曲》是印度的音乐吗?”——来宾甲。
“是的,是从印度婆罗门教的祭祀音乐改编而成的。”——来宾乙。
“西蜀与印度往来最多,也是近水楼台。咱们在长安都看不到这么好的演出呢。”——来宾丙。
“到时候让太乐令给大唐十部乐,加上这一种。”——来宾丁。
宾客们赞叹不已,议论纷纷。都说这印度的歌舞,果然是靡靡之音,非同凡响。
只有玄宗,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中央,魂魄显然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那位女菩萨,芳名如何称谓?”宋璟向益州府的官员询问道。
“回大人的话,”益州府尹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杨玉环。”
“我儿寿王,正要选妃。”玄宗忽然恢复了听觉:“我看这位玉环妹子就很好。”
“别装了,哥。”九公主笑道:“赶紧准备聘书彩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