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他扶了谢聿歇下,回头又往炉火当中添了些柴。
时候不早了,冬夜微冷,地面还是一片银白,顾今朝出了客房,抚过颈边,浑身都难受得很。
踩着打扫好的青砖路上,才一出院里迎面走来两个人。
谢晋元亲手提着灯,走得不快,她阿娘抱着双臂,和他并肩往这边来了。
两个人也是看见她了,快步上前,景岚忙是问她:「穆二走了?你怎么也出来了?世子呢?」
顾今朝坦然道:「穆二家里有事走了,世子醉了,已经歇下了。」
她上前见礼,谢晋元让她不必多礼,回头看着景岚:「既已歇下了,那明日一早再来接他。」
景岚嗯了声,接了他手中灯去:「行吧,那你先回去。」
当着今朝的面前,谢晋元只是点头,他转身要走,顾今朝上前一步,却是叫住了他:「请王爷留步。」
男人站住,回身。
今朝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抱拳道:「本来是世子的家务事,不该多言,但是看您和我阿娘也算旧友,今朝斗胆劝王爷一句,骨肉亲情,世子只有您一位亲人了,您要是再不信他,只怕这世上再没有能让他相信的人了。您看他锦衣华服,殊不知他了无生趣,都与您不无关系,他说有人想要害他,那便是真的有人害他,还请王爷三思。」
谢晋元顿时怔住,随即转身:「此事你阿娘已与我说过,世子府膳食已着人清查,本王知晓。」
知道就好,顾今朝说出口了,也觉自己多嘴。
干什么要为谢聿说话,她肯定是喝酒喝多了,自己脑子也不清醒了,外面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不少。好在谢晋元即刻走了,不然要是问她为何有此话说,她还不知如何接下去才是。
人走了,景岚拉过今朝的手,挽在了一起。
娘两个往后院走去,景岚紧紧掐着她手,抖了又抖:「今晚上,阿娘和你一起睡,有一件天大的事,只怕过了明个,咱们就再没有这样亲密时候了。」
这说的什么话,顾今朝不知她因何伤感,也好生搀扶着她:「说什么呢,别说过了明日,就是过了八百年,我也要在阿娘身边。」
景岚被她逗笑,两个人一起走得都很慢很慢。
寒风吹过,虽然透骨的凉,但是母女二人相互依偎着,便也不觉得冷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顾今朝还需去书院交付考贴,走得很早。
世子府来了车马相接,谢聿也随即离开,景岚和容华收拾一番,让人备了车马,强忍了半日,等路好走一些,乘车这便出了京城。
官道的雪堆在两侧,日头一暖上来也化了不少。
车上放了手炉,容华怕冷,抱着取暖。
因要去寺中说话,两个人都穿着素衣,想到一会儿,就算见不到也能有些线索,心中都特别激动。
容华手一直在抖,还是景岚握住了,二人靠了一起。
都想起了从前,一时间相对无言。
大理寺坐落在西子湖边,车到寺前,有些未清的雪还堆积在路上,两个人只得下车,相互搀扶,短短那么远的距离,真个寸步难行,走了好半晌才到门口。
门口的小沙弥拿着佛珠在门口侧立,见了她们将人拦住。
景岚连忙上前,说明来意:「请问小师傅,行云师傅可在寺中?」
昨日临走时候,穆行舟犹豫再三,才说了先太子的法名,正是行云。
小沙弥前面引路:「行云师傅一早知道有人寻来,特让我在门口守候,已等候二人多时了,这边请。」
景岚怔住:「他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顾容华双目已红:「是人是贵,今个我也要去见见了!」
说的也是,二人挽手,跟了小沙弥的身后。
晌午日头渐暖,都走出汗了,北风一吹,些微的凉。
小沙弥绕过大理寺中的大雄宝殿,往殿后走去,后面一处静院,再往后怕是要连着皇陵了,他脚步又轻又快,进了静院,站了园门之处。
「二位施主请。」
景岚握了握容华的手,二人提裙上前。
园中桃树林深,枝头还有压雪,青砖小路遥指了林中。
影影绰绰,好似林中有人。
踩着地上积雪,顾容华走得更急,景岚落后一步,进了林中了,才是看清。
林中的确有人,男人身形颀长,披着件锦绒大氅。
容华急急上前:「行云!」
脚步声近了,此人转身,也露出了才遮住的一块石碑。
他清眉俊目,看着顾容华已是勾唇:「夫人慢些走,仔细摔着。」
景岚快步上前,却见此人不是别个,乃是当朝太子李煜。
容华怔住,越发近了:「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李煜侧身,让她看清石碑上面的行云二字,伸手抚碑:「我来看望皇叔,他生前是个可怜人,总想要做那天边的云,自由自在,可他做不得。做不得云,想要出家,也出不得,万事身不由已,唯有临死之前托了我,想要埋身此处,做个自在鬼,便由着他了。」
「李行云,你娘真能同意你入赘到我家吗?」
「当然能啊,她不喜欢我,巴不得我走远远的呢!」
「万一呢,万一她要是不同意,不让你和我在一起,也不让你回来了怎么办?」
「不可能,除了你,我这辈子谁都不娶,我回去就同她说,要是不许我来,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行云二字入目,泪已滚落,前尘往事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尽数都在眼前掠过,顾容华要紧牙关,却也耐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容华!」
历代皇帝都信奉佛祖,大理寺原本是政务机关,皇族当中也有皈依佛门之人,像那样的人,就会在大理寺出家,并看守皇陵,永世不得入俗。
先太子李琰,葬身于此。
李煜说他皇叔是抑郁成病,是以一病不起。
他说李琰是个可怜人,总想做那天边的云自由自在,做不得了,想出家,也出不得,万事身不由已,唯有一把白骨,葬在寺中,还是托了李煜。
彼时李煜正值少年,也总算不负所托。
景岚在李煜处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其中话语不多,但也能听出来,一个身不由已诠释了所有,容华直接昏了过去,她又打听顾瑾的下落,可李煜却说李琰身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没有,再三询问,依然没有任何的线索。
自古生在帝王家的,成王者书写历史,失败者尸骨无存,当年的真相已无处考究,唯有兄长顾瑾还是下落不明。景岚大失所望,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回来。
偏院当中,房门紧闭,她上了石阶,不等开门,顾容华已经走了出来。
李煜安排了休息之所,容华自昏倒之后,梦里烧起了熊熊大火,李行云久去不归,兄长下落不明,父母双双离世,景岚病起高烧不退。
一切源头,都在行云开始,祸事也由他引出。
那奸人如何仗势欺人,她在梦中一一走过,虽然家中再无男丁,可也护得了月华,她双手染上献血,不要命的扑过去,骨头都似重新疼过,匕首扎入那人后心,一下又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