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谢长宁一眼,复又笑道:「求亲的人再多,有皇帝的那一道圣旨在那里,长宁丫头不嫁便是不嫁,谁也奈何不了。」她何尝不知道皇后的心思,握住谢长宁,就是为四皇子添了一个大砝码,只是,这次这算盘要空落了。
谢长宁也不回应,只是浅笑。
太后与皇后又调侃了两句,例行赏赐了谢长宁,便又到了下一位,正巧,是秦霜。
「大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谢长生脑袋凑了过来。
谢长宁苦笑一声,将手掌摊开,看着自己这双手:「是啊,什么时候呢?」她自己向来觉得乐舞之流偏向于取悦别人,学的时候并不甚用心,而妹妹谢长乐的琴艺一向了得,前世,她为了做好谢长乐,曾苦练琴技,更是因为谢长乐与戚洵均喜爱梅花,奏了一遍又一遍的《清梅散》,如何还能弹得不好,不熟练。这双手上,都曾练出了茧子。
忽然,她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抬眼向席末看去,果然,墨静兰正视线灼热地看着她,见她看过去了,也不曾回避,反而端起了自己面前的果酒,向她致意。
谢长宁见状,隔空与她举杯共饮,然后微微错开了视线。那样灼热的目光,真是让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这个墨静兰,似乎有些违和感。然而,作为一个深居简出的墨家嫡出小姐,满席贵女也没有与她相交密切的,谢长宁也无法探知个究竟。
她将视线投到翩翩起舞的秦霜身上。总的来说,秦霜无论容貌、家世还是技艺,在贵女中都是拔尖的,若说要坏,唯一便坏在她那脾气上。原本早些时候,秦霜虽然暴躁了写,但还是个可爱的姑娘,可惜心里太记挂一个人,就会逐渐迷失自己,患得患失。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索然无味,环顾四周,忽然将视线定在了一个地方,目光顷刻软了下来,心里更是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衍今日穿了一袭白袍,滚了金边,围着一件白狐皮斗篷。他悄然站在暗处,并不显眼,谢长宁甚至猜不到他站了多久。他见到谢长宁看到他,嘴唇微抿,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吊着胳膊转身便要离开。
谢长宁见状,心里一冲动,扭头便对浅碧道:「有些不适,我去更衣,你好好瞧着。」随后,便抱上了暖炉,还趁浅碧不注意,顺了一壶果酒,步伐有些急促地跟了上去。
所幸,萧衍的步伐并不是很快,谢长宁只在御花园追了一小段,便在一座凉亭之中看到了那皎如月的背影。
「端王。」她走得有些喘,便叫出了声,果然,那人脚步立刻停了下来。
萧衍压抑住心中的异样,转身轻声道:「怎么追出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长宁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跑到萧衍面前,便将暖炉往他怀里塞。
萧衍单手抱着暖炉,不由愣了愣,看向怀里,这不正是冬狩那日他塞给她的那一个,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不肯欠别人半分,如此一想,他眼神暗了暗:「我不该在这里么?」她有这样的态度,竟然让他有些在意。
谢长宁一听,连连摇头:「天太冷了,你身体又不好,待在延庆殿对你来说更好些。」
听出小姑娘这是在关心他,不知为何竟然长舒了一口气,他单手托住暖炉:「想来便来了。」
谢长宁想了想,觉得也是,以他的性子,定然是不喜欢那样热闹的场面的,出来透透气也极为可能。然而她却忘记了,女眷这边比朝臣那边更热闹才对,透气也不见得就要跑这边来。
萧衍看着谢长宁低着小脑袋,一副沮丧地样子,不由轻笑出了声,胸腔都随着一起震动起来。
谢长宁惊奇地抬头:「你居然笑了。」
「不好么?」萧衍舒心地往亭内的石凳上一坐,这个时候的谢长宁,多像一个真正的小姑娘,多么的有趣。
「你能笑一笑当然好,」谢长宁将果酒放在石桌上,「以前长乐学医的时候,总是说,心情好才是治愈疾病的良药。」提到谢长乐,她伸手摸了摸鼻尖,有些凉。
萧衍知道她不高兴了,勾起唇角道:「怎么还带了酒出来?」
「只是果酒,」谢长宁解释道,「怕你出来久了身子冷,喝一点可以暖胃。」
萧衍看看怀中的暖炉,又看看桌上的果酒,笑道:「想得可真周到。」
谢长宁茫然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
除夕无月色,宫中便仅有盏盏宫灯照明。凉亭之中挂了一盏昏黄的宫灯,将夜色趁得有些迷离,果酒中淡淡的酒香不断溢出来,两人相对而坐,看起来还颇具温馨。
萧衍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看着谢长宁,只觉得那个波澜不惊的小姑娘,在这个时候露出一丝丝地天真,都让他心里一暖,瞬间驱散了冬季的严寒。而后,笑容竟是僵住,又渐渐收起。他的心中有些慌乱,竟然,有点想要多看看的感觉,还有点……舍不得?
想到这里,他缓慢开口:「你喜欢梅花?」竟然会将《清梅散》弹得那般好。
谢长宁几乎立刻想到,他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弹奏《清梅散》才会以为她喜欢的是梅花:「并不喜欢梅花,只是这是最拿得出手的曲子罢了。」
「我以为,你对戚洵当真是半点兴趣也无的。」萧衍鬼使神差一般,张口就接了这样一句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抿住了唇,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长宁怔愣了下,戚洵喜梅花,亦爱《清梅散》,她将《清梅散》练得这般熟练,自然会令萧衍误会,张了张嘴,又不想敷衍,才道:「长乐也是很喜欢的。」
萧衍开口后,本就有些懊悔,对方不过一个小姑娘,他都说了点什么,再听到谢长宁解释后更是有些尴尬于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时的,竟还有如释重负之感。也许,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他最近到底在想些什么。
叹了一口气,他道:「你出来的有些久了,到时候不好交代,先回去吧。」
「你不回延庆殿么?」谢长宁有些意外地看着萧衍。
萧衍定定地看着谢长宁,她这样关心他,真有些不习惯:「我再坐一会儿,就回。」语气淡淡的,还有些惆怅。
谢长宁一愣:「也好,你切莫在外面待得时间太久,身子会受不了的。」她站起身,冲萧衍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御花园里有些暗,小心脚下。」
「太冷了就喝果酒,可以暖胃。」
两人不约而同开了口,萧衍怔住,谢长宁笑了笑,转身走出凉亭,步伐竟是越来越快。萧衍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才将石桌上的青花瓷酒壶拿起,啜了一口,满口甜香,如她的笑容一样,半点不腻人。
他是听到那些青年们谈论此次出色的贵女,才出来看看的,料想会见到她今日的模样,又恰恰好是她弹琴的时候,这个小姑娘,有足够的资本受各家青年窥视。闭眸,便是她于万众瞩目之下,带着沉静的笑容,专注弹着那素来挑人的月声。